萧白薇在工作室的会客厅白白坐了半天,她知道人家晾着她呢,她谁也不怨。签约后一直拿不出叫好叫座的作品,编剧肯让她等,已经是看在她文笔不赖,枪手当得还称职,几位大咖用的得心应手。
“萧白薇,我看你饭吃太饱、日子太闲,不知这世间疾苦,才整天活在情情爱爱的幻境里。周围都是成年人,没人哄着你玩!”
周书韫如是说。
周书韫一向不屑萧白薇所执念的那些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爱情。他笃信没有什么无缘无故,彻头彻尾地市侩模样。
萧白薇不禁追溯起初闯上海的满腔激情,经过这几年残酷现实的磨砺与浸泡,早变得面目全非。疖子没长在身上就不觉得疼,他周书韫以为谁都像他那么好命,不用为钱发愁。
正想着,讨债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
“姐,周末和同学游学,转点赞助费呗?”
萧白薇火不打一处来,“游学,游学,只见你游没见你学。萧白炜,你老大不小,家里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老实点?”
“我说不念书,你们非逼我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同学十有九富,你难道希望我被别人看不起?”
“干嘛在乎别人的眼光,你……”
“得得得!愿意给就给,不愿意拉倒,我用不着你教训!”
萧白薇还没说完,对方扔来这么一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叹口气,点开渣打银行的软件,输入登录账户与密码,页面显示的可怜数字不禁让她感到好笑。上周还完欠款,余额便所剩无几,写文的微薄收入勉强只够吃喝而已。
出华盛大厦,三点钟的南京西路熙来攘往,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浓密有致,阳光透过厚厚的墨绿色叶片缝隙撒下来。有一瞬间,萧白薇仿佛置身家乡南京的街头,那里同样遍地的梧桐相传是***为宋美龄而种。内心的渴望与理智在徒劳对抗,犹如飞蛾扑火般的迷恋,她仍憧憬遵从意愿蹒跚前行。
周书韫在希思罗机场向厉妍道别,他们订了同样时间飞往不用目的地的航班。
厉妍揣着明白装糊涂。
结婚前,母亲心有不甘,将周书韫的秉性过往讲与她听。父亲退休在即,兄长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没人提点怕要在中层挂职一辈子。她不为自己打算,也要顾着家族荣耀。何况周书韫没那么差,人长得仪表堂堂,家世背景没的挑剔,不知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算上挑婚纱,她拢共见周书韫不超十次。这男人温文尔雅,看似锋芒毕露,却又总觉得哪里过分内敛,眼神深邃,不爱说话,方方面面的照顾让人无与伦比地舒适。不得不说,周书韫是很有深度且非常吸引异性的男子。总归要嫁的,嫁给他实在不算太坏。
伦敦的九月,天气初寒。周书韫穿一件灰色短款羊绒夹克,细格子衬衣,笔挺的灰蓝色西裤,在欧洲人交错的廊道中依然格外显眼的东方男子。微微的不真实感在厉妍的胸口蔓延,她有种错觉,有天,会失去这一切。
她轻轻抚顺丈夫的领口,“上海湿热,我吩咐小龚熬些酸梅汤给你。安心办事,我等你回京去爸爸妈妈那里问安。”
周书韫彬彬有礼地答,“龚睿跟我跟得久,没他不习惯,否则该支应他和你一起。到了北京记得给我电话,我安排了老刘在机场接你。西山的张妈从小看我长大,她是老满人,吃食或伺候得不满意,留三分薄面,万事等我回家再说。”
厉妍点点头。
周书韫笑了,眉尾那颗痣在灯光的照耀下呈鲜红血色,像某种危险讯号提醒生人勿近。
他转过身,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龚睿同厉妍行过注目礼,一路追上前去,“老板,您是故意的吧?吴妈那堆礼数讲究,连我都退避求全,太太陕北长大,哪里应付得了。怎么不见您对上海那位使绊子?唉,古往今来,小三比正房夫人惬意呦。”
周书韫狠狠瞪了龚睿一眼,“就你话多。厉妍同我有一纸婚书作保,若是坦荡荡来,我脑袋不掉,有的是时间慢慢还。那傻女人我已经留了三年,你以为我还能再拴她多久?!早晚要放飞的鸟儿,不过是履行合同内容罢了,何必太过为难……”
周书韫抵沪,司机早早在机场等着接他直奔苏州。
龚睿不放心。周书韫近段时间四处奔波,睡眠不好,眼底透出无尽疲惫。龚睿伴他在这条终点未知的道路休戚与共,能体会他肩膀的担子有多重。
“真的不用我跟着?”他谨慎地问了一句。
周书韫正替换司机带来的外套,“老黄后天来上海开会,我抽不开身,你替我好好招待。他虽然没实权,零七八碎的,没少给咱们行方便。老头子喜欢听评弹,你看着办吧。”
龚睿边听边替他打开车门,“没别的了?”
周书韫半个身子已嵌进车内,突然又退了出来,动作太急,右背部重重地撞上了门框。
他吃痛地拧紧眉毛,“龚睿,我发现你小子长本事了,跟我说话偷着掖着的。”
龚睿嬉皮笑脸地答,“明天把包送到时代锦苑,萧小姐也爱听曲子,和老黄吃饭顺便把她捎上,就称是我远房表妹。您看我这么办,还妥当吗?”
周书韫瞪着眼睛,半晌,只轻飘飘地荡出两个字,“你啊……”
龚睿不紧不慢地合上后座车门。
龚睿依约定准时到达小区,见萧白薇等在路边,驼色风衣搭一袭黑色长裙。
关于周书韫和萧白薇的相识始末,龚睿没有亲历。某天,周书韫通知他在上海黄金地段购处房子,甩了张身份证,证件主人的名字便是萧白薇。周书韫左右逢源不假,但都是逢场作戏,从没有女人登堂入室。初见萧白薇的龚睿不免费解,土里土气的丫头,土到基本可以忽略外表,莫说莫须有,倘他周书韫真有此癖好,纵倾国倾城之貌也如汤沃雪。后来,周书韫有外宅的事几乎人尽皆知,龚睿反倒释然了。很多京城不便的会面,需另辟避人耳目的方式进行,萧白薇的存在于是变得合情合理。
但龚睿说不出周书韫对萧白薇哪里不对劲,送珠宝首饰不足为奇,然则周书韫亲自点单可是史无前例的,他每季的衣装配饰有助理专门负责,压根不分款式品牌,只不过在特定环境浸润长大,气质品味无可挑剔罢了。
或许周书韫有心提点,又或许受他熏陶,萧白薇渐渐褪尽了黑羽,蜕变为华丽的天鹅,好比此时此地的她,绝对有资格称为人群的亮点。
龚睿带萧白薇陪老黄听完一出《倭袍传》,天色刚好入夜,转至愚园路品本帮菜。
老黄是名副其实的千年老二,三十出头执掌京府车管处副职,十数年来无论头把交椅怎样变,他自岿然不动。周书韫打十来岁少年至而立的变化,老黄点点滴滴看在心上。他这辈儿人,忠且只忠于一个信念,他不敢担保周书韫能否凯旋,但惦记无用老人家的后生屈指可数。京畿重要活动的车辆调动须经他手报备,偶尔,他会故意漏些话给周书韫听。
戏看得高兴,饭桌上又喝了几杯,老黄飘飘然道,“小龚啊,转告书韫,我常备一壶好茶,让他闲了到家里坐坐,薄暮的老头子,没谁拿我当棵葱。”
龚睿话拣好听的说,“嗨,大蒜不开花,也没人拿他当水仙。”
老黄借酒意胡言乱语,“表妹的工作有没有着落?”
龚睿眼珠子一骨碌,“舍妹书不曾好好念,目前做些小营生。怎么?黄处有出路?”
老黄扫扫萧白薇的手腕,摇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龚助理拿老头子打趣呢!我几个月的工资能买得起令妹这身行头啊?别开玩笑,老脸不晓得该往哪放喽。”
龚睿心领意会,不失尴尬地笑笑,扬手干掉杯子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