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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之灾

围炉废话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生态环境很好的东北小村庄,它的名字叫石溪。我们家应当是在我9岁的时候搬进城里的,鉴于我当前年龄未到二十七,所以这大于我现有生命三分之一的时间给我留下了很多记忆,甚至会潜移默化的雕琢了我些许的人格特点。我现在要讲的,是一个发生在石溪的小故事。

一直到08年,我的父亲一直在石溪的一所中学教书,我记得那所初中有两趟长长的平房,一趟是教职工办公用的,另一趟是学生上课用的,两趟平方中间有一棵老松树,树干很粗,它那被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情愫所害的伤口上常年往外流着金黄色的树脂,那些树脂的流动是人眼所看不到的,谁能注意到它的流动呢?太过缓慢,不过过了一段时间,它就会结出一长条,麦芽糖一般的树脂流。也不再是金黄色了,是腐败的暗金色,或者说是脏兮兮的焦黄色。这时,人们看到它,会觉得神奇,同时感悟到看不见的时间正在流逝。

我爸曾有一个学生叫李浩,他是个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人。平心静气地说,他不是一个好学生,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关于明天的畅想。总之,他是个引人关注的人,也是个让所有老师头疼的一个学生。念书是一点也不愿意念书的,平日里,抽烟喝酒,逃课打牌,打老师骂校长,撩女孩儿裙子,什么事都做过。老师们放任自流了他,同学们怕他,躲着他。

在我没上小学的时候,我时常回去我爸工作的地方玩的,我就这样认识了李浩。

每次我去,他都在操场上打篮球。每次都是,打得热了,就光着膀子,跑到收发室,拎出一个铁皮桶,走去操场一角的水井旁边拉开电闸,贪婪的冲洗头发和膀子。可能因为我爸是他的班主任吧,所以他一直对我态度很好,也会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哄我玩,我现在还记得他擎着我的腋下,把我举起来,让我去抓篮筐,我低头看着他,阳光洒在他汗淋淋的脸上,他正笑着,牙很白,显得他笑的很灿烂。

我问他,“为啥你不上课呢?”他愣了一愣,笑了起来,回答我,“等你到了初中,你就知道啦!初中可好啦!初中啊,它的上课和下课时间一样长,都是45分钟,赶上体育课了,不就能一直玩,一直玩了啊!”我听得直点头,心中也突然对初中生活多了一份憧憬。以至于我上了初中以后,发觉下课时间还是短短的十分钟,上课时间依旧是45分钟的时候,还失落了一阵子,以为教育改革了呢,慨叹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等我发现我的想法多么可笑,李浩的骗人话多么荒唐之后,我并没有什么情绪,我主要是有疑问。为什么?他说瞎话骗我的目的是什么呢?纯粹的逗小孩儿玩?维护自己的面子?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的名声已经臭的不能再臭,没有必要装作好孩子。想也想不懂,索性就不去想了,我给了一个让自己有些暖意的理由,尽管他是李浩,一个混账的代名词,不过他在面对一个孩子的时候,还是愿意表现出这个世界的善意的,而不是显露给一个小孩子赤裸裸的现实。他告诉了我,要有梦想。

李浩初中毕业,就没有接着念书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也念够了,他的父母对他的决定也没有任何看法,农村孩子,有把力气,能吃苦,干啥都能吃口饭,富有富活法,穷有穷活法,都有活法。李浩先是帮家里种了两年地,等他成年了,他就去考了驾驶本,开始尝试开大车的工作,这份工作很忙很累,主要是开大车拉石头,货物白天主要跑趟数,夜里主要跑量数。因为白天交警多,夜里交警很少上路,就可以超载拉货。

我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妈和我爸吵架,气的我妈带着我回了娘家,在路上遇不到出租车,所以上了省道逢车便拦。巧的很,拦到了李浩的车,他热情的招呼了我们上了车,问我们是不是回王会计家。在路上,我一直在他的车里左瞧右看,我发现他的车里很干净,一丁点儿灰尘都没有,玻璃也擦的锃亮,在方向盘后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两块儿抹布,一块是干的,一块是湿的。在车里的手刹扣儿底下,有几个瓶子,里面装着他的尿。看起来他对待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工作环境,还是十分认真的。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听说过他。我也没有主动关注过他的事迹。

直到,高二的一个晚上,我爸接我放晚自习,我饿了,吃了一碗麻辣烫,他在一边儿等着我,安安静静的小店里就零星几个人,突然,我爸问我,“你记得李浩吗?”我说记得,你的一个混蛋学生。然后,我爸给我讲述了我所不知道的,关于李浩的故事。

李浩工作上确实很认真的,慢慢的,他得到了采石场里老板的赏识,开始交给他更体面,更清闲的工作了。

2011年,他去长春市内帮老板谈一个订单,刚出汽车站,有一个算命老头叫住了他。

我这个人是不信算命的,因为我觉得根据一个人的出生时间就把一个人的命运格式化,未免太过荒唐,不过我尊重相信算命的人,我也尊重所有的算命先生,因为必有长技,才得门生。这样说吧,我只认为算命先生,都是彻头彻尾的心理学大师,他们不仅能掌握一个人怕什么,想要什么,愿意听什么,还精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

那个算命老头对李浩说,“干我们这行的啊,就没有说,强拉硬拽给人算一卦的,但是孩子,你知道为啥今天,大爷得给你按在这给你算一卦吗?……你印堂发黑啊!”李浩听了他的话,被唬住了。那个算命老头儿还看出了李浩在山上工作,是个司机,诸如此类的细节被他一条条提出,李浩觉得老头儿神乎其技。老头给李浩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老头儿说“小伙子,你让山鬼给你迷住啦!不出一个季度,你就会有血光之灾的!”李浩怕极了,他问“那,大爷,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老头说,“咱爷俩有缘分,你给我50块钱,我就给你破一破。”李浩果断的掏出50块钱给了他,老头收下钱后,慢悠悠的讲给他,“小伙子,你记住大爷说的话,日后你开车下山的时候,会偶遇一白衣女子拦车,买也好,要也好,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的白衣弄过来,然后待白衣女子下车,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白衣放在车轮下压过去,你这血光之灾,就算破了……”李浩连连点头,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个月,李浩开车时一直提心吊胆,他每次下山都会开得很慢,环顾有没有白衣女子拦车。过了两个季度,已经入冬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一直未曾得见所谓的白衣女子,李浩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件事。

那年大雪封山,百十来号工人加班加点,强把山路开通。那阵子,我舅在山上厂子里养的狗冻病了,就叫来了一个卫生院的小护士帮忙瞧一瞧,这个小护士不是别人,正是李浩的初中同学,同样是我爸的学生,小慧儿,小慧儿她帮我舅的狗瞧完病后,趁着天色未暗,急忙下山。

冬天山路不好走,还冷得很,小慧儿深一步浅一步得走着,很快,天就黑了,她正吓得魂不守舍,身后的车灯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她跑到路中挥舞双臂拦车。是李浩的车,他远远的看见了小慧儿在拦车,就停了下来,热情得招呼她上车。

小慧儿上了车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得尬聊了一阵子,眼看着快要到山脚下了,李浩猛的意识到,小慧儿身上穿着一件儿白大褂,她不正是那算命先生口中的白衣女子吗?李浩猛的一脚刹车踩住,醒了醒神,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小慧儿,她正瞪着水汪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不知所以。李浩干咳了两声,说,“小慧儿啊,你听哥说……你这护士服,能不能卖给哥啊,多少钱都买……”“啊?啥玩意儿?这是我工作服,你要它啥用?给你了,我穿啥啦?我就有一件儿……”小慧儿态度很强硬,就是不卖。李浩又央求了她好一阵子,小慧儿更是一丁点不松口,一直催促着他快发动车,荒郊野岭的,还是黑夜,她害怕。

李浩没了办法,伸手去抢小慧儿的护士服,这一抢不要紧,直接让小慧儿炸了锅,怎么回事儿?这老同学,咋还耍上流氓了?好像……好像当初,李浩这个人,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啊!小慧儿想着,越发害怕,她麻利得挣扎开来,打开车门,从一米多高的驾驶室里跳了出去,趴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李浩一脸蒙圈得看着她慢慢爬起来,摸了摸膝盖和手肘,发觉自己没事后,大步流星得跑远了,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强奸啦!强奸!”

李浩绝望了,他的脑子已经不能继续思考了,他颤颤巍巍得从副驾驶储物箱里抽出来一把螺丝刀,跳下车追上了小慧儿,残忍的把她杀害了。然后扒下了沾血的白大褂放在车轮底下压了过去,又把尸体抛进了一口干枯的泉眼里。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的血光之灾,破了。

警方从接到报案到确认嫌疑人,再到抓捕李浩归案,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恍恍惚惚之间,李浩已经站在了法庭上,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被判处了死刑,于第2012年冬天,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李浩被执行了枪决。

近几年,我也会偶尔去石溪一趟,因为爷爷奶奶一直没有搬来城里,在路上,会看见一个破败的粮库,粮库长长的外墙上布满涂鸦,而大多已经随着岁月的斑驳而龟裂脱落,或是淡了色彩。唯有李浩学生时代用喷漆书写的洋洋洒洒的“李浩”两个大字,触目惊心,清清楚楚。像是在告诫所有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不要忘记那份曾经的惊愕与慨叹。也像是在宣泄着李浩那无比荒唐的青春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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