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梦（First drop）

城市里从来都看不见星星。

如山的资源废品、垃圾处理场的巨大噪音与废气遮盖着人们的耳目。

我梦见，母亲坐在半亩方田的田埂上，唱着一首童谣：“繁星转转银河长，蒲公英开在岩石上，昨夜大雨淅沥沥地响，跟随风回到家乡……”

“妈妈，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乡么？”梦中的我似乎非常幼小，抬起头来，母亲的身影仿佛参天巨树。

“是，当然是，”母亲的声音温柔悦耳，她凝望着这片黑色土地，目光里既有怀念，也有哀伤，“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树有花有草，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天空和河流是蔚蓝色的，晚上还能清楚的看到星星。”

“后来呢？”我出生到现在都在这个小城里，从来没有看过星星，所以急不可耐的想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母亲沉默了一下，我想她是在思量该不该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她还是开口了：“人类向海里排放废水，海洋污染，鱼虾中毒。人类大面积砍伐树木，土地沙漠化，可用的农田和耕地减少。人类肆意排放温室气体，全球气候变暖，海岸线退后，沿海地区洪涝增加……地球被我们作践得面目全非。”

她的声音开始嘶哑，“终于有人警醒了，开始发动大家保护地球环境，但为时已晚，我们的所作所为微乎其微，没有任何作用。地球上70亿人，最多能活下8亿，每个人都想做那4/35，于是就到了末世。”

她停了半晌，开始努力回忆那段混乱不堪的时代。我不知道她停了多久，但我只记得她声音轻的像是在喃喃自语。“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人被逼到绝境了，会发疯似的寻找解决办法。大家探索到了其他可供生存的星球，短短几十年，科技飞速发展，又因为战争分为联邦和帝国两大势力，没人瞧得上他们原本这个地球了，地球就成了垃圾星。要不是因为处在联邦的边境线上，估计会变得荒无人烟。”

最后她这样嘲讽着：“真是可笑又可悲，因为战争，从前都嫌这里是烫手山芋，现在又因为战争，联邦和帝国争着抢。”

帝国原本喜好和平的储君忽然暴毙，残暴嗜血的二皇子顺位继承王位。这些年来，固守封建思想与资本主义的帝国已经开始出现衰退趋势，远不如以前风光，几个大的主星纷纷向联邦示好，表示愿意加入联邦，再加上二皇子肆意妄为，中小等星球民不聊生，忍到某个极点的时候，估计会起义反抗，送二皇子上断头台。

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人被逼到绝境了，是会发疯似地寻找解决办法的，二皇子的解决办法，就趁局势还没有彻底向联邦一面倒，强制征兵，向联邦边境线辗压过来。在他们打向联邦的路上，这个曾经叫地球、现在叫废弃星、但在战争中会特别实用的星球就首当其冲。

战争爆发了，所有驻扎的联邦军人本该都上战场的，父亲以家中有紧要事的理由留了下来。透过窗户，我常能看见两队士兵拿着光子盾与粒子枪展开殊死搏斗。半夜时不时会有枪声响起，母亲会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捂住我的耳朵，用她那有些瘦弱的身躯把我保护得严严实实。

“所以，你所谓的紧要事就是帮家里种芹菜？”母亲打趣着父亲，好像战争根本没有发生。父亲虽然不说话，但眼里带着笑意。和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父母把仅剩的营养剂给了我，自己吃芹菜当晚餐。

子弹刮破寒风、击中什么东西的声音越来越近，能够分辨得出那是两队人马在激战。就这么响了10来分钟，又停了，应该是其中一队赢得了战斗的胜利。

“咣！咣！”家门被谁粗鲁地敲响了，母亲开了单面镜查看。接着，她像是被惊吓了一样，双手微微发抖，但又很快镇定了下来，强硬而不容拒绝地将我和父亲推进楼梯拐角处那个全身单面镜背后狭小的储物室，仿佛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一样，步履坚定地走向了大门。

父亲好像明白了什么，焦急地伸出手，但母亲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她回头，轻轻吐出一句话：“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了，你们就能逃出交战区，去联邦那安全的内地，我的父母会在那里接应，可以让小睛安全健康长大。这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她又补充了一句，父亲读出了唇语，像是被人掐住嗓子了一样，不再说话了，几滴雨落到了我的脸颊上。

她说：为了联邦的利益。

我们就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将那个帝国大兵迎进家门，为他煮了一碗芹菜汤，菜汤端出来的时候，她准确而凶狠地把碗砸到了那个大兵的脑袋上。

大兵被淋了一头菜汤，气极了，拿出一个对讲机，“哇啦哇啦”的吼了两声，几个仿生机器人就推门而入，他们刚被输入了指令，强硬的拽着母亲的两只胳膊往大兵的飞船上走，她扭过头看着我们躲藏的地方笑了，看起像是在嘱咐邻居，喊了一声：“帮我照顾好地里的芹菜啊！我回来会要吃的哦！”

大兵对着家里一通打砸抢，但是在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我们从全身单面镜里出来，看到家里一片狼藉，父亲清点着剩余的物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问了一句：“有东西少了没？”父亲看着我，找我身上我母亲的影子。他喉结上下一动，咽下了某个酸痛的硬块，“少了，少了原子引爆核弹，大面积杀伤力的那种，是你母亲拿走了。”

他看起来想安慰我，奈何他自己心情也不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俩呆坐了一会儿，走到了后院，看着在这母亲的那艘飞船的驶了主舰，那个大兵的权力还挺高的。

没过多久时间，主舰爆炸，火花四溅，沾到其他飞舰上，引起连锁反应。一朵朵刺眼而绚烂的火花在空中炸开，爆炸声震耳欲聋，像一场盛大的、令人震动的烟火表演。大家都惊呆了，纷纷扬起头来看，有人在喊叫，有人在欢呼，我不想去注意他们，不想去听。

晚风柔柔吹过，是母亲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仿佛能听到。从前母亲念诗的声音“每一朵花都是‘醉’落的小星星，偷偷喝了酒，一起跑下凡间。”

我生来没见过花，也不知花为何物，但此刻，我仰望天际，苍穹如弓，这就是花吧，母亲送给我的花，像星星一样璀璨，美丽至极。

那晚，我和父亲仰望星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