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肖少主!按照城里的规矩,将犯人押下去之前是不是应该给个机会听听申辩?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你们云鹤阁不会不走吧?”
大殿前,两名身着铁磷轻甲的守卫手握两柄长矛,矛头抵地,矛杆压在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身上。
少女像只受够了菜叶片子压迫的菜青虫一般扭了扭身子,哈着腰抬起眼皮看向坐在披着丝绸锦缎的红香檀木椅上的人。
“申辩?你三更半夜不知利用何等卑鄙手段潜入我府,本就是死罪!没想到你费尽心思躲过了层层审查,竟就是为了......!
就是为了偷看肖少主洗澡!”
肖遥说到这,忽然顿住了,轻咳了两声,修长的手指遮住下半张脸,虽是男儿身,却莫名有一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妩媚。
大概是因为面色太过苍白,使整个人平添了一抹楚楚动人的韵味。
偷看你洗澡?
她不免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拜托,我没穿越过来之前早就看了。个够了好吗?!
“来人,给我押回牢里,即日当斩。”他撑着桌子缓缓起身,高挑单薄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惹的旁边侍女心中一阵绞痛,慌忙伸手去扶。
这肖少主聪慧过人是名传天下,身子骨弱也是全城闻名。
“且慢!“
少女听到“即日当斩”这四个字时眼睛瞪得溜圆,方才鬼言善辩时的气势一下子减了大半。“肖少主,我,我跟您实话实说吧,其实,尉某并不是有意偷窥少主沐浴的......。”
肖遥听她说“偷窥”一词,又是一阵头疼。
“我本来呆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您府里来了。”
她低头垂眸,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你委屈?本少爷当时就见门缝中一张渗人的脸,差点没被你吓死,你还委屈上了!
他咬牙切齿的想。“还有这么邪门的事?那你说,你在偷......咳,潜入我府前,你在哪?”“我在墓地。”
他一愣。
“你在墓地做什么?”
少女把头垂的更低了,语气中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反倒显得沉重起来“我趴在你的坟头上哭。”
肖遥怔了怔,瞬间感到头顶上如雷轰顶,用东北方言说,那叫个“嗡嗡”的。“祁不染!”
他用力一拍案,明明已经使劲了洪荒之力,却仍没有任何能把人下一哆嗦的震撼。
“小的在。”
“你给我拿把杀猪的刀来,我今天定要亲手宰了这畜生!"
少女抬起头,眼中不见一丁点恐惧,伸出手揣到校服口袋里搜索了一番,最后摸出了一撮焉焉的草。
“少主,尉某对天发誓绝没有欺骗少主之意,诺,这就是少主坟头上长的草。”
“好!很好!”
肖遥被她气的一改平日里病秧殃的行为举动,干净利落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子上“嗒嗒嗒”的敲个不停“少主,这夜深了,屠户都已回家,小的实在寻不到杀猪刀。”
“蠢材!那就给我拿把普通的菜刀来,等我杀了她之后,那把刀不就变成杀猪刀了吗?!”
祁不染从未见过他们少主如此大发雷霆的样子,一个劲的点头。“少主所言极是。”
他扭头刚要去厨子那拿菜刀,便听那肖少主又是一声河东狮吼。
“站住!”
他赶紧转回身,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战战兢兢的问:“少主有何吩咐?”
“废物点心,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我现在不要菜刀的,在千刀万別她之前,先当我面打上个五十大板。”
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十大板?照这流氓姑娘的小骨架,非得打烂了不可。
流氓姑娘心想:这年头是不给说真话了是吗?!
“还不快去!等着我连你一起拍烂吗?”
祁不染心中一惊,顿时感到浑身发冷。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这流氓姑娘叫尉千里,方才说的貌似调戏良家少年的狼虎之词是句句诛心无半点假。可惜那倔驴攫蹄子的肖少主就是不信。
尉千里穿越的很奇厄,没有天门大开也没有光色异彩。
还原案发现场:
尉千里从小活泼外向,好广交友人,在她年纪轻轻就有三千佳丽的“后宫”里,她最喜欢自家比她大三岁的青梅竹马肖遥。
肖遥为人清冷矜持,靠着小白脸的颜值吸粉无数,圈了一波又一波的纯情少女,结果他一个也看不上,唯独就爱跟尉千里那个将来有做渣女潜质的小胖妞(唐朝美人懂不?!)走马灯似的瞎转悠。
尉千里15岁那年,肖遥病逝,自此她性情大变,打架斗殴无所不为,直到一日,校长的女儿陈颖借模考诬陷栽赃她作弊,引她大怒,把陈颖那丫头打的差点以为自己叫王颖才肯善罢甘休。校长……哦不,那只油腻的地中海一怒之下将这个孽种开除,以此杀鸡徽猴。得知这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消息后,尉千里那叫个悲xing痛gao欲cai绝lie,寻思着但凡要是肖遥那哥们还在世,肯定不忍心看她受这种欺负,便不顾瓢泼大雨跑到他坟头上大哭了一场。
边哭边喊“肖遥本姑娘想见你”,一道白光闪过,人家千里大美女就出现在这里了,现在看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
“哎,少主,等等。”
她伸出手,刚想上前一步,便被身后的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侍卫在背上用力一压。
肖遥头都没抬一下,尽力抑制着心中想要飞下椅子以泼妇骂街的形式踢死她的冲动,沉着气低声道:
“说。”
他顿了顿,又改口:“哦别说,给我闭嘴。”
尉千里看着他笑了,笑了没两秒钟,又忽然把笑容收了起来,心里莫名一阵难过。
老天呐,你能再见到他已经是个万幸的奇迹了,你还能有什么可憋屈的。她想着,眼眶有些泛红。
是啊,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我想见的,是那个会拽我辫子跟我抢糖的肖遥。
“少主还记得吗?你17岁那年母亲过世,我带着你去西安散心,那天刚好赶上下雨,你突然说想看月亮,我跟你说下雨呢,没有月亮,明天再看吧。你当时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跟没了命似的往下掉,我就带着你跑到雨里,把皇帝老子的陵数了个遍......。”
她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看那人,发现他竟然在聚精会神的听自己说话。
“肖遥......。”
她轻声唤道。
“放肆!你区区一介庶人,怎敢直呼少主尊名!”肖遥一只手按着锁骨,一只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声音不免有些虚弱:“别说话。”
他微微蹙眉,看着下面索性跪下来的人,感到一阵眩晕。
“你走吧。”
“啊?”
她有那么一瞬间,竟怀疑他是不是把过去的那么多事情都记起来了。“我说……你可以走了。”他没看她,径直走下台阶。
肖遥打小就是个药罐子,无论去哪从来都须有侍卫在身边护着,哪怕只是单单的走几步路。
“肖少主……。”
他眼前一黑,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她说的是真的。这个念头像郁郁而终的怨闺,阴魂不散,飘转反侧而不离去。
“少主!”
“肖遥!”
这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第一句是压着尉千里的侍卫发出来的,第二句是被侍卫压着的尉千里发出来的。
“少主,小的把菜刀拿……。”
祁不染话音未落,硬生生的楞在了门口。
只见三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的闪过,而且是往一个地方,紧接着全都“扑腾”一下齐刷刷的跪在地上。“这是……传染性野鸡腿软综合征?”
他提着菜刀往屋里走,伸出个欠砍的脑袋探进三个人围成的圈子里。这一探,看的他差点没口吐白沫抽过去。“我靠!我靠!我靠!
他伸着脖子连喊了三声,声声如子规啼血般凄厉,但声声无人回应一一这是压根就没人有空搭理他。
任人就跟间接性聋了一样。
“我家少主!我家少主!我家少主!”他又吊着嗓子鬼叫了三声,这回其中俩人人都不想再做聋的传人了。
跑龙套侍卫1号:“你家的?还你家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跑龙套侍卫2:“这少主千金之躯岂能是我们这些人占为己有的?你好大的胆子和口气!”
尉千里看看这仁废物点心,又看看躺在她怀里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的肖遥,深深的体会到了绝望的窒息感呵呵呵,什么你的我的,那是老娘媳妇儿!
“不是,我说二位,有跟我斗嘴这功夫,你们倒是去召大夫来啊。”
祁不染像是高考过后面对高数题忽然恍然大悟的清华落榜生(清华682他68.2),如梦初醒的一边踩脚一边喊。“有道理!那我去叫大夫,你们再想办法。”
其中一个侍卫扔下他的长矛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跑龙套的侍卫眼珠子一(转出来)转,使劲一拍手,眼中泛着智yu慧chun的金光,如获至宝般兴冲冲的道:“不染兄,你追少主多年,要不趁这个机会......。”
祁不染一怔,邪恶的眼神瞄着肖遥惹火的腰身(此处在祁不染脸上补个滑稽,不然没有眼神代入感)。
Oh我的上帝啊,这简直就是good ideal!
肖遥:还good ideal?dear别闹了,我先剧透一下我的两种结局:要么直接就给我吓好了,要么等我凉透了也不带有人管的。夺笋呐这......
--于是场面一度混乱
“肖遥,肖遥……你醒醒……”她摸了摸他冰凉的手,心头猛的一紧,不禁想起了她在路边胡乱找的算命先生的话:
“这孩子命里就不能有你。”
“肖遥,我给你认错好不好,实在不行你拿菜刀砍死我吧,你别来这一出啊......。”
她颤抖的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
就在这时,那侍卫跟跟晁跄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
“大夫说,咱家少主是没救了。”
“什么?!”
全场除了刚回来的侍卫以外唯一站着的祁不染“哐当”一声跪了下去。
眼泪无声的从她眼眶里流了下来,她或许是没有感觉,或许是没有心思去擦,就任它大珠小珠落玉盘。“你......咳,你先起来行不行......。”
就在所有人以为全剧终的时候,那老不死的……啊不,那玉树临风眉目如画的男主角缓缓睁眼,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刚刚差点被砍死的流氓姑娘跟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
尉千里呆呆的盯着怀里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且冷静至极的看着她的人,三秒后使出她吃奶的力气搂着他嚎陶大哭起来,似乎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还给肖遥一样。
肖遥:这是庆幸我没挂呢,还是后悔怎么没把我骨灰扬了呢。他望着快哭背过气的尉千里,战战兢兢的看向旁边呆若木鸡的三个真.聋的传人。这回是真的,纯粹被这可怕的哭声震聋的。
那任人也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肖遥一副快被她吓出来心脏病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跟三位天之聋子对口型:“怎么了?”
聋子1号提议调戏自家少主的侍卫:“不知道啊”
聋子2号说“没救了”的侍卫:“你咋还没挂啊(不是)”
聋子三号少主追求者祁不染:“被你吓哭了。”
肖遥叹了口气,瞥了一眼祁不染手上的菜刀:
“说的啥玩意儿一句没听懂。”尉千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他扶起来,见他目光就一直没离开那把菜刀,本能反应的吼了一句:
“还看!”
肖遥被她吓的一哆嗦,立马把目光收了回来,心惊胆战的看着她。转念一想:不对呀,我堂堂少主怕这小兔崽子干嘛?尉千里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立马振作精神,趁火打劫,又是一顿咆哮:
“看我做什么?!”
他一惊,赶紧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看着地。
她一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软。
“肖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啊?”
“想起来什么?”
他依旧看着地,脑中有无数个自己明明没有经历过的断句残片缠绕着,绕成一团乱麻。“罢了。”
她有些沮丧。
“那,尉某送少主回府吧。”
肖遥摆了摆手,闭眸缓了缓,便要走出门外?身后的随从侍卫才跟上去没两步,就被他生生拦住。
“别跟着我。”
尉千里没转身,语调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鬼马机灵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哎,肖少主。”
肖遥顿步,驻足,冷冷的道:“姑娘还不回去,家里人不担心么?”
她笑了,坦然道:“我现在没家了。”
肖遥微微侧过身,却没看她。
“我也是。”
她心里顿时一阵刺痛,痛的她几乎无法形容。
“少主,你不想听我把方才没说完的故事说完吗?”
“…………”他没回答。
“我带着少主数完陵,回到酒店。当时我们都没带伞,浑身都透了。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放在别人身上无关紧要的小病在你身上总是来势汹汹。我们回去了以后,雨停了,乌云都散了,月亮出来了。你那时候一回酒店就开始发高烧,靠在我身上,跟魔怔了一样看着窗外,我跟你说月亮出来了,你却没抬头,我又重复了一边,你哭着告诉我你不想看月亮了。”
她吸了吸鼻子,手指局促不安的在身上绕着。
“然后你猜怎么着。”“…………”
“那晚好不容易把你哄睡了之后,我就坐在门口台阶上,直咒那月亮不是。我说妈的,你怎么天天都出酒今天不出呢,你要是再敢有下次,再敢欺负我们家肖遥,我保证不弄死你。”
说罢,尉千里也走到门口,站在肖遥身边。两个人沉默了良久,她忽然很小声很小声的道:
“看,今晚有月亮。”
小的只有肖遥自己能听见。
漆黑的帷幕上挂了一盏皎洁无暇的明月,它就是造物者的宠儿,从来到这世上那一天起就注定无忧无虑,干净纯粹一辈子。
远离世俗。
他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尉千里看着他,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行了,月亮也补给你了。
忘了问,你今晚想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