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的名额仅仅三个,状元、榜眼、探花之位不仅是一众进士趋之若鹜的一大目标,更是一大荣耀,不光是自己的荣光,甚至整个家族都将会因为出了一位名列一甲的进士而地位提升。如此重要的名次,素来是由皇帝一人决定的。而如今,这份荣耀却被皇帝赐予了卫家的少年郎。
答卷之后,便是殿试。过了殿试,便是放榜的时候了。放榜当天,卫国公府门若庭市,前来送礼庆贺甚至来提亲的官宦人家不胜其数,把整条大街都堵塞了。
外头一片贺道之声,可宫廷里,先是一片死了一般的沉寂,接着就是不可置信之后的一片哗然,潮起汹涌。只把整个宫廷都搅得不得安宁。
清贵嫔卫氏如今盛宠不衰,出身钟毓名门,如今又多了一个成为探花郎的胞弟。这般的显赫出身,这般的荣宠,第一个不能安宁的,便是皇后。
馨婉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底下的凤座,在不住的抖动。原本以为的根基稳固,原来也只是自己以为的,她心中第一次不安起来,皇上,会废了她立清贵嫔为皇后吗?这个念头一从脑海里涌出,她便强行试图将它压下去,理智告诉她,皇帝是不会这样的,他们可是少年的夫妻,又有一双已经即将长大的儿女,皇上念旧情,只要自己不做错什么,皇上绝不会易后。可她心头的忧愁,依旧无法消去。
嬿婉闻讯,手中的茶水还未呡上一口,整个青花茶杯便就落到地上。
月华更是气得当场又摔碎了一柄白玉如意。
诸如此类,不过一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含怒。
容婧得知表弟在科举中得了探花郎的名次,同嘤鸣一般欢喜,忙着赶到曲荷殿,此时,徐昭容、沈昭媛、惠贵嫔、佳贵嫔几人已经亲自到了曲荷殿门口来送礼恭贺。
嘤鸣闻讯,自然是不可置信的,惊喜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不解和担忧:皇上不是说好了随便给个二甲二十几名吗?对徐昭容几人,自然只在面上显露出欢喜之色。
徐昭容面上包含羡慕:“正是恭喜妹妹了,大燕开国以来,也不过出了二十七位探花郎,想不到这第二十八位,居然花落卫家了。”
惠贵嫔亦道:“卫妹妹可真幸运,这一甲出身的,那可是平步青云啊。”按本朝惯例,由进士名列前茅者担任,为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亦是内阁辅臣的重要来源之一。而这庶吉士,换言之便是“储相”。
沈昭媛附和道:“听闻妹妹这弟弟如今才十五岁,还未娶妻,可真是年轻有为。”
沈昭媛这一提,惠贵嫔不由颇有深意的含笑看了嘤鸣一眼:“那,还真是颇有福气。”
嘤鸣对惠贵嫔这一眼一脸茫然。
当夜,皇帝留宿的还是曲荷殿,得知事情由来,嘤鸣经过一番思索,也没太担忧。毕竟名次前一些,尤其是一甲,对于日后的仕途可谓是一大垫脚石。虽然会惹人非议,但是只要她这个宠妃一日在宫中,卫家所得的种种荣宠,难免都会同她搭上关系。如此,不过是利弊皆有,而利大于弊罢了。
十一月初四,新进的进士,以一甲为首,依次第进,入乾明宫谢恩拜见。
那一日,新封的探花郎卫修恒提马驰过宫道,一日看尽长安花。熙元十四年秋闺新进的一甲里,状元年已三十,榜眼年过四十,而卫修恒年纪轻轻,却是最俊朗的那一个少年郎。
(二)
探花郎之位花落卫家,这件事不光太后知道了,更是传到了祺太妃耳中。
来传信的是个圆脸的太监,姓金:“…太妃可是不知道,这卫家公子,听外头说,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听说他骑马驰过大街时,满街的人家都说,没见过这么年轻俊朗的探花郎。听说啊,还有不少官宦人家到卫家去提亲呢…”
听到前头,祺太妃见过卫嘤鸣惊为天人的美貌,自然知道,这卫家公子同嘤鸣一母同胞,一张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听到后面,不由疑惑道:“提亲?这卫家公子不是已经娶了海家的女儿吗?”
圆脸太监摇摇头,轻轻拍了自己的嘴一下,赔笑道:“是金忠没有说明白,太妃有所不知。这卫国公家里头啊,共有三位公子。这新探花郎是卫家的二公子,如今才十五岁。年纪轻轻的,莫说妻了,家里连个小妾都没有。”
祺太妃闻言,顿时神色一变,面色发亮。萱仪却不知所以,嚷着要去见识见识这清贵嫔的弟弟有多年轻俊秀。
彼时,姝仪长公主正巧入宫给母妃请安,望着幼妹的身影,不由浅浅一笑:“母妃莫非是看上了这卫家的二公子。”姝仪长公主虽是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祺太妃笑了,过个几年,她也要四十了,但年轻时,到底是曾经的一代美人,如今也是个老美人,这一笑,面上眼角的几条纹路深深的褶皱在一起:“到底是疏忽了,一听皇上说卫家大公子娶了僖嫔的妹妹,就忘了卫家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公子。”
姝仪长公主牵着祺太妃的手,刻意同萱仪拉开一段距离,说些萱仪不知道的悄悄话:“…那卫家倒是个好人家,不光家风肃然,卫国公敬重发妻,家里也就只有一个通房出身的老姨娘。家中的三子二女,均为嫡出。如此,倒也不用怕妹妹嫁过去,会沾染上那些勋爵人家的嫡庶之争来…”更没有什么腌臜的东西。萱仪嫁过去,倒也可以安心过日子。
祺太妃住在清平苑的安怡轩,与太后住处慈柔殿颇近。其间隔着一片闻钟海,其间用大小桥梁连接。闻钟海湖面澄澈,沿湖边的一排枫树被秋风一点点浸染成了浓浓烈烈的深黄,日头正好,看上去一片明黄。
闻钟海在南苑的偏西角,极为广阔。这桥路弯弯曲曲,几经辗转。几人缓缓走着,突然止住了脚步,只见闻钟海那畔的一处,荫荫树林里露出雕梁画栋的清凉殿的一角,此时,祺太妃几人离清凉殿正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见湖畔一个水亭里,一个青衣少妇正同一个白衣少年说着话。
宫人皆知,清贵嫔卫氏,不喜大紫大红,同荣妃正好截然相反,最偏爱的便是翠竹色与湖蓝色。皇帝虽觉得穿上吉服后仔细打扮过后的嘤鸣亦是艳压群芳。不过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此时嘤鸣一身青衣,秋日里日头正大,秋老虎正闷热,而这一身清雅素净的衣裳,同湖水相衬,像是湖洲里的几枝水竹。倒也宜人,让人心底生出几分清凉来。
祺太妃看着远处水亭里的女子,只能看清女子的一个侧脸,依稀有些朦胧,却也因为这份朦胧,而显得姣好。如薄云遮住一角的满月,那月光如水,一点点的,悄悄地在薄云处晕染开,更是带着朦胧的美好。她突然忆起一句读过的诗词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原来,卫嘤鸣就是这样一个伊人。
(三)
卫修恒在拜谢完皇帝后,被御前太监王枫领着到嘤鸣住处。后宫虽不允许成年男眷进入,但皇帝开恩,且卫修恒去见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倒也无需忌讳。
此时,嘤鸣正在同自己的胞弟说着话,自己入宫两年,虽然卫国夫人入宫起码没有什么限制,但家中男丁却是受到了种种限制。起码卫臻贵为国公,又兼任着礼部侍郎,三五日便要上朝一次,皇帝见了,还能同嘤鸣提上一句:“卫国公精神气颇好”。
一家的兄弟姐妹里,唯独修齐、修敏二人肖父,剩下的三个,无论嘤鸣、修恒还是幼妹燕羽,五官无一不随了生母容莞的清秀温和。
而修恒,如今正是十五岁,刚刚渡过雌雄莫辨的少年时期,生得面若冠玉,一袭月白色的白衣,儒雅而温润。
一管鼻梁高挺,身材高挑轩然,略显男性阳刚和磅礴英气,倒是个美少年。眉眼如细碎的鸦羽,藏不住满心的欣喜得意。
湖畔的白衣少年面若含笑,在青葱年华里,更是美好。修恒这一笑,如春光乍归,温煦细碎的春阳。
“那是……卫国公的二公子。”萱仪看着远方的那个少年,顿时怔怔的看着他。
祺太妃身为太妃,姝仪长公主、萱仪二人亦贵为公主,这般架势穿行于湖中桥梁,想不引起注意也难。这会儿,嘤鸣已经看见了祺太妃的妃位仗仪,以及姝仪二人的公主仗仪,待看清了是谁,不由一惊:“是祺太妃。”遂拉着自己的胞弟遥遥行礼。
因两人起身,萱仪得以更加清晰的看见亭中少年郎目朗眉清的玉面,身姿更是如一丛挺拔的修竹。
在嘤鸣视线中,祺太妃微微相着她的方向颔首。
当夜,召状元、榜眼、探花、传胪等新进的前二十名进士,按例设宴庆贺大燕又得良辰。
事到如今,何人不知今年的新任探花郎是清贵嫔的亲弟弟,所谓内宫与朝堂本为一体,卫家外头风光,嘤鸣在宫中更是水涨船高。
然而,更加风光的,却是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