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沈队,我到你家楼下了,资料拿给您看看”
“你上来吧”
沈辞瑞开了门,跟队里新来的实习生分析了案情,小实习生怯生生的壮胆问了句
“江……江队情况好些吗?”
三支队约定成俗,上班的只有支队长,副支队在家养伤,所以这个传奇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沈辞瑞送他到门口
“有你们记挂着就好”
他关上门回身去里间,怔愣了半晌
“你……”
脸色苍白带着遮掩不住的病气的女孩儿坐在床上,眼里尽是懵懂,沈辞瑞手里的纸张尽数掉在地上
“沈辞瑞?”
她嗓子哑的厉害,声音细若蚊呐,却把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沈辞瑞心上,江偌年微微一蹙眉
“你怎么了?”
沈辞瑞站在原地不敢动,他不敢去抱抱她,也不知道他面前的女孩现在还有多么脆弱,江偌年见他不动,想要下床,却因为将近四年的卧床不起导致肌肉无力,险些跌倒,沈辞瑞大梦初醒般上前去扶住她
“你终于醒了”
他终于还是伸手把江偌年揽入怀中,沈辞瑞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江偌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我睡了多久?”
“偌年……”
沈辞瑞没回答她的问题,江偌年也不继续追问,回应的抱着他,安抚似的一下一下给他顺毛
“这次真的别骗我了,再也别走了……”
江偌年听了这话知道了自己没看到的结果,手上用了些力抱着身前的人
“我知道”
江偌年苏醒的消息仅仅江深和童瑶知道了,她在家努力恢复了三个月,毫无征兆的在三支队最忙的一天空降
“这……我觉得是熟人作案,随机杀人的逻辑说不通,沈队您看呢?”
“熟人作案排除嫌疑人目前就这几个,都有不在场证明,你们调查了其他亲戚朋友吗?”
实习生们纷纷摇头,成璃和硕扬铮也面露难色,焦灼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熟人作案非得是亲戚朋友吗?被害者结婚了你们只调查她丈夫,没去查查她那个被领养的儿子?案发当天那小子可是逃课了啊”
成璃和硕扬铮当场愣在原地,几个实习生觉得奇怪,这个人没见过,但看着三支队的老成员们反应似乎很大,又去看沈辞瑞,怎么沈队长又见怪不怪的?
“江队”
硕扬铮先开了口,江偌年微微一笑
“太奇怪了,你们还是原来那么叫我吧”
实习生们一下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两次用命重创缅甸地区最大的毒枭,凭借一己之力中断毒枭生意灭了他老巢的江偌年!
“江……江江江队”
江偌年听见年轻的面孔这样叫她,微微怔愣片刻后笑开了
“你们没见过我啊,怎么也这样叫我”
“沈队……经常说起的”
沈辞瑞一眼横过去,然而沈支队长在江副支队面前毫无威严
“看人家干什么?还不准说啦?”
江偌年笑着拍了沈辞瑞一下,成璃方才反应过来,眼眶染上枫红
“小江……”
“璃姐,我回来了”
队里的老成员们都红了眼眶,第一次见见过年的时候应该是十年前了,那时候江偌年才十六岁,帮忙破案提供思路,抓捕逃犯样样精通,后来她回去上学暑假赌徒案又来到警局,每天也不添乱,跟警队里的人都熟悉了,人人都待见她,再后来江偌年失踪那年,警队每天忙着查她的消息以及出现地点,可惜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案子始终没结,直到三年后江偌年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谁也不愿意相信她投靠了毒枭去做生意,这警局里的老成员其实好几年前就把她当成自己人了,所以他们背地里极力寻找证据给她翻案,江偌年失踪的那三年好多人都惋惜难过,直到江偌年第一次受伤回归警队,许多人是高兴的,他们暗暗期盼着赌徒就此消失,期盼着江偌年就这样安安生生在警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自从上一个“江队”江深和赌徒扯上关系,他们就知道三支队总有一天会出现另一个“江队”,必然和赌徒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必然争出个你死我活,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接班人是第二个江队,江偌年,也没想到江深没做到的事情,没能尽善尽美的事情江偌年做到了,所以江偌年第二次受伤归来的时候他们宁可赌徒还没落网,赌徒还没死
江偌年这一生还没过半,但是酸甜苦已经尝尽了,曾经医生做过评估,江偌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再也醒不过来了,痛心的三支队老成员自知无法,他们不知道该心疼江偌年还是江深,又或者是童瑶或者沈辞瑞,凡是扯进这场闹剧的人最终都因为江偌年的消沉而陷入泥沼,没人能想到四年后江偌年竟然一如往昔的站在警队里分析案情
看着江偌年病态苍白的脸色,成璃没法不心疼,江偌年这样的孩子,该去享受高中大学带来的青春时光,无论队里的人当年成绩如何,这些他们都经历过,他们都有自己的青春,都能自由地放肆那么几年,江偌年没有,从青春开始的那一刻江偌年就生活在毒贩的欺骗之中,青春过半她发现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阴谋,该叛逆的年纪她被迫成为了通缉犯,顶着刚刚成年的年纪去跟老辣狠厉的毒贩周旋
当然,这是江偌年自己的选择,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江偌年有更好的选择的话他们想着,她怎么能走上这条路呢,面前的题是单选,她的确别无选择,那她两次赴死呢?
硕扬铮在江偌年昏迷期间去见过余枫,余枫苦笑着对他说
“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择,我对不起江偌年,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比不上江偌年,她更适合留在警队,我一直都知道她有多么大的天赋,她是被逼成这样的,包括我在内,所有压力都在逼她,她一声不吭的揽下了所有责任,她会醒的,江偌年啊,她哪有那么容易撒手就走。”
如他所言,江偌年醒了,她站在市局门口感慨万千,笑眯眯的看着各位
“看我干什么?不破案了?”
刑侦支队副支队江偌年,这句话一点威严都没有,实习警们依然像仰望神话一般看着她,老成员们依然恍如隔世似的红着眼眶,江偌年伸手拉过沈辞瑞
“怎么办沈队,他们不听我的话”
沈辞瑞才开口说了江偌年来后的第一句话
“欢迎回来”
其实这句话很多人都想说,很多人都不敢说,上一次江偌年回来也有很多人说了这句话,他们并不确定这世界会不会有第二个赌徒,也并不确定现在满身是伤病的江偌年还会不会第三次做出那个决断
但是所有的警察都知道同一件事,这世上有正必有邪,没有零牺牲,也没有邪恶势力的神话,他们为正义而活,也理所应当的为正义而亡,余枫说的没错,每一个警察身后也都有家庭,他们都在期盼着自己的儿女丈夫妻小归家,可是有的人回去的,有的人回不去
每年牺牲在缉毒反恐上的警力千千万万,中国的警力千千万万,有的人身后有家小,有的人孤身只一人,无论是哪种,当他们肩佩四角星花,身穿制式警服的那一刻,他们身后就是千千万人组成的大家庭
这个世上并不缺一个江偌年,这个世上有无数个江偌年,三支队所疼惜的江偌年无疑是幸运的,她从波折中活了下来,那段简短的卧底生涯清楚地昭示着更多卧底的不易,这条路上,有的人中道拐弯走入邪道,有的人半路失败英勇就义,有的人善恶难辨终成疯魔,那极少的人最终归来,心心念念的家乡亲人就在眼前,却已经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不再属于这个生活和社会
无论哪一种,他们最终的路都是灰暗的,所以江偌年很幸运,有这么多人愿意等着她从那冗长且黑暗的迷茫中醒过来,他们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春暖花开是光芒万丈,这是江偌年一直想要的,所以她一定会醒过来
由于身体原因,江偌年最终还是转成了三支队的顾问,当然一般出外勤沈支队还是会以权谋私的带上她,所以跟以前也并无两样,只是外勤体力活这些她就免了
后来,江偌年和沈辞瑞留在三支队,把曾经零散的队伍带成了城区内坏人闻风丧胆的队伍,江偌年在回归警队的第二个星期去了趟监狱,沈辞瑞亲自陪同
余枫的刑期还有十一年,这冗长的半辈子将会一直在这里度过,江偌年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平静极了,她没有问那些明知故问的问题,只是轻声道
“你看到了吗?最终输的永远会是邪恶势力,赌徒会败在我这个疯子手上”
余枫低了低眸
“谢谢你……扬铮说你和沈队没有告诉我父母,还接济了不少,真的谢谢你们”
江偌年可悲的看着余枫
“你父母年过八十五,你这个错误让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尽孝了,这就是你做孝子的初衷”
余枫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些嘲讽
“偌年,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
江偌年叹了口气,等着余枫下文
“我在这监狱呆了四年,每次一觉得自己可悲就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模样,当时你还是江队带来的,你都想象不到,你那时候那么小,却那么机敏,我有多羡慕你”
“你现在,还敢说自己是我的哥哥吗?”
余枫怔了怔,江偌年接着说
“那你记不记得高中那年我发烧了,你跟我们班主任说你是我哥哥,背着我下楼的事情?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这个哥哥挺好的,后来你总干些我看起来都傻气的事情,但是每件都是为了我好,起码你是这样觉得,你说你羡慕小时候的我,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喜欢你这样一个冒傻气的大哥哥”
余枫似乎被一巴掌扇在原地,一动不得动弹,他看着江偌年,突然苦笑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啊偌年……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我不怪你,公诉文件我也已经找我爸说了,解决了,只是你申请的假释我驳回了,即使你表现再好当时犯错的时候你也是公职人员,你父母那边我和沈辞瑞会定期去照料,我给他们请了保姆和护工,这辈子你也许是见不到你的父母了”
余枫心里清楚,他点点头,擦掉眼角的泪迹
“我明白”
对于他而言也许等他出去就再没有亲人了,江偌年和沈辞瑞并肩往外走,突然江偌年回过头来,余枫看着她
“别起别的念头,等你出来,还是我哥哥”
余枫在那一刻眼泪决堤
江偌年和沈辞瑞并肩走出金黄的夕阳,今天落日前的云彩是深粉色的,在这盛大又平常的景象里,他们并肩前行着,彼此对视一眼,一如当年正式熟识的那样,江偌年含笑的眉眼撞进沈辞瑞的眸子里,从此那星眸中就多了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