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all
那声音极冷毒,似有无限怨恨,全凝在这两个字上。
我盯着皇后道:“我很像她么?”
她目光中如同凝结了寒霜冰雪,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冻住。我和她,整个大周后宫最显赫的两个女人,这样对视了许久,她才摇一摇头,“你们长得并不像,只是你站在那里,无端端就会让人觉得是她。”
自此,我才得到与姐姐一同出席的地位。父亲对我另眼相看,而姐姐,也对我很好。当然,她一直是对我很好的,哪怕是大夫人威重的时候,她也是悄悄儿对我好。
她那样出色,那样美好,仿佛世间一切美妙的词语加之她身上都是多余,善良,温柔,善惊鸿舞,作琵琶语,几乎,没有她不会的。而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若是才情多余,那么美丽,是她最大的优点。
姐姐伏在玄凌膝上,气息奄奄:“我命薄,无法与四郎白首偕老,连咱们的孩子也不能保住。我唯有宜修一个妹妹,请四郎日后无论如何善待于她,不要废弃她!”
我心头一震,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片刻的感动从心的最底处漫延出来。这么些年,她虽然以她的光彩将我遮蔽得黯然如尘芥,可是她,也是对我好的。
我终于如愿。外头的雨声那样大,姐姐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微微张合着,眼睛直直地勾着我,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我忽然读懂了她无声的喃喃,她居然是在说——对不住。
她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握紧我的手骤然失却了力气。殿外的恸哭声激烈地响起,玄凌亦痛哭流涕。我怔在原地,唯有泪珠自觉地不断落下,滚烫着我的皮肤。
她居然,是明白的。
我一直以为她善良、单纯,但是蠢钝不堪。她算不清内务府的账本,理不顺嫔妃间的钩心斗角,她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出离尘世生长着。
可是最后,她居然明白我的恨!
史美人的鼻子,李修容的手指,端妃的琵琶,敬妃的温婉,安陵容的歌喉……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还有那个,与姐姐神似的甄嬛。
先帝与纯元同葬,而你宜修也只能与我甄嬛合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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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她与她的第一次初见。
“小姐,您这次又偷偷跑出来玩,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道了,怕是又免不了一通责罚了”
耳边传来剪秋抱怨的声音,剪秋已经记不得这是小姐第几次偷偷跑出来玩了。
“诶呀,没事没事,阿爹阿娘最疼我啦,你放心他们也就嘴上说说罢了,不会真的责罚我的。诶对了,那边马上的男子是谁啊?”
“奴婢也不知,想必啊,是哪家的公子吧”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声怒吼“当年我父亲死的不明不白都是因为你!狗皇帝今日你外出赏景,我便替天行道取你狗命!” 刹时身边多出了许多黑衣人
“小姐,您快躲起来吧,皇上身边皆是绝世高手,以他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让皇帝伤及分毫,可是小姐您这次偷偷出来,身边没有一个护卫,只怕是刀剑无眼会伤了您啊。”
“嗯,也好”
刚要转身一个黑衣人便提刀砍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
刀就要落下,她闭上了眼
“阿爹阿娘,女儿性格顽劣没有听从阿爹阿娘的话,是女儿不孝”
可是阿爹阿娘怕是听不到了。
“铛”
是刀被打开的声音,身边的人轰然倒下。她抬眸,马上的人勾唇一笑,轻轻挑眉道
“初次见面,幸会。”
心跳,忽然乱了,似有什么在悄然改变着。从那时起她的眼里一直是她的身影。
回到府中,她四处派人打听那位将军的名字,也找了各种的画像。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那个人再也没出现过。
她并不知那哪是位公子,而是宫中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妹妹。
期间也有门当户对的人家前来提亲,她皆是用一句话回绝
“小女子已心有所属,这一生,爱一人,请不要再强求”。
但因为她的才貌双全,前来提亲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经年之后,那个噩梦,还是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福晋乌拉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钦哉。”
那一天,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鲜红盖头,能盖住的是泪千行,盖不住的是如丝线般缠绕心尖的悲伤。
她也曾哭过,闹过,也曾以性命相逼,只是这一次,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圣命难违”。
母亲在出嫁的前一天,告诉她后宫之中,尔虞我诈,深不可测,既使成了皇后,也要千万小心,错了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在那过后,皇后身体欠安的消息便一直传来,闹得后宫人尽皆知,却没人能检查出来到底是何病。长此以往,皇上去景仁宫的次数渐渐少了,只有剪秋知道娘娘哪里是身体欠安,只是不愿与皇上在一起罢了,怕是心中从未放下过那位救了她的公子吧。
“剪秋,陪我去透透气罢。”
“可是娘娘您现在外面都传您体弱,怕是不宜多走动啊!”
“无妨”
她只觉得她被这深宫的尔虞我诈压的喘不过气来。她从未主动惹过任何人,没有争过宠,本以为可以安然的生活,麻烦却总是自己找上门来。得宠的贵人,明目张胆的挑衅,明面上阿谀奉承,暗地里设法陷害,她防的太累了。
她被拘在那世人皆道繁华的紫禁城中,红墙绿瓦之中。像一只被锁在金色笼子中娇生惯养的金丝雀。
心中所想的那个他在哪儿呢?
“再过几日啊,据说皇上要纳年羹尧大将军的妹妹年氏入宫为妃呢,据说那年氏出生武家,论武功半点不比男人差,而且啊长的十分好看,皇后娘娘又是一副病躯,怕是这后宫以后论起真正掌握实权的要数年贵妃了。”
“谁知道呢,我听说啊,她虽出生武家,不过也是一个棋子罢了,是年家派去后宫稳固前朝势力的吧,听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当初还誓死不从呢”
“誓死不从,算了吧,圣命难违那里是她说不从就不从的,不过能在后宫锦衣玉食一辈子也算是她的福…”
誓死不从,圣命难违…
她恍然间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看到了出嫁的那天,看到了她的反抗终究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这深宫中又要多出一名可怜人了…”
她呢喃道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评头论足,来人,给我拖下去…”
“剪秋!罢了,我有些乏了,回宫吧”
身后那两名宫女连连磕头谢恩声,惹得她愈发心烦。
“娘娘,年贵妃按规矩是要来拜见您的,怎的这般无礼,竟敢误了时辰,真是目中无人,待她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好了剪秋,免得这话被有心人听去又要惹出事端。”
“华妃到”
进来吧. 她抬头的刹那,笑凝在了脸上,四目相对。华妃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脱口而出
“你是那天被救的…?”
她找到她了,找到了…
从那以后她弹琴,她便舞剑,她们一起饮茶,一起作画,一起喂鱼。深宫里的时光不再难熬了,宫里也传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和睦相处,姐妹同心。
她忘了自己是皇后,忘了她也是女子,也是皇帝的嫔妃。直到…
“皇上安陵容求见”
“让她进来”
“皇上,臣妾要告发皇后与华妃私通,秽乱后宫”
“确认是亲笔吗?”
“是”
“明明我已经很努力的当好这个皇后了,我失去了所有,为什么还要来夺走我最后的光,原来作为皇后就算身居高位,依旧保护不了心爱的人吗?原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饮而下那皇上赐她的鸠酒,鲜红的血从唇角溢出,她依旧抱着她,她曾说过
“这景仁宫一直都是冷的,华妃来一回才暖一回。”
你看下雨了这天冷,翊坤宫也冷,人心也冷,我知道你怕冷,别怕有我陪着你。
弥留之际,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勾唇一笑,轻轻挑眉道“初次见面,幸会。”
如有来生,我愿抛下世间万千繁华,只想与你携手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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