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宅
这日,夏云仙突然一反家庭宅夫的本性,提议去西市逛逛。他难得有如此兴致,众人自然得陪同,夜沙罗和窦二郎最是欢喜。
长安的西市不同于靠近皇城的东市,它十分大众化,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场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同时,聚集大量“胡姬”与东南亚各国艺人,舞者戏子,曲艺杂耍,比比皆是,往来不绝。
生于权贵之家的窦二郎几乎未曾涉足西市,所以就由兰玛珊蒂充当临时导游,她一路上轻快地说个不停,舒难陀和夏云仙听得直皱眉头,夜沙罗更是见什么买什么,舒难陀和窦二郎抱着货物,不停叫苦。夏云仙建议道,“除了娘子和小窦二之外,我们因舞乐结缘,今日难得大家欢聚,去一家歌舞坊如何?大家顺便去歇歇脚。”
兰玛珊蒂拉他们去一家长安的老字号。兰玛珊蒂口中的老字号,地方不大,装潢普通,大多数客人也跟富贵没什么关系。
他们进门时,看到一群结束工作的人到这儿歇息,情绪都挺热烈,说说笑笑、唱唱闹闹的。一个胡人少女在跳胡旋舞,众人发疯似的鼓掌喝彩,她转得气喘吁吁,乌发散乱、裙裾飞扬,一抬眼看到兰玛珊蒂,惊喜不已,“兰姑娘一起来吧!”
此时乐师开始击鼓,是比《柘枝》之类复杂得多的西域鼓乐,兰玛珊蒂坐不住了,踩着鼓点下场跳起来。她反应极快,节奏一变她亦变,爆发力和控制力巧妙地随着节奏,迅速做出不同的动作。
一曲过后,她回到座位上,发觉只有夏云仙在,问道,“夏大哥,他们人呢?”
夏云仙却转移话题,“兰玛珊蒂,你观察四周,发觉有何不同?”
她扫视四周,眉头微蹙,“似乎人少了一些。”
“跟我来。”夏云仙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他们到后巷,夜沙罗等人在打斗,说是打斗,更是像暴揍别人。
“这……是怎么回事?”
夏云仙手持龙雀,顺手帮了吴娘子一把,言道,“你在跳舞,他们这群人不停地污言秽语,实在是不堪入耳,夜沙罗和窦二郎当场就要打人,被我拦住,要打也得拉到后巷打,免得影响你跳舞的兴致嘛!”
“嘴巴干净了吗?脏东西都吐出来了吗?该死!”夜沙罗一边踹人,一边训斥道。
窦二郎的衣服都扯破了,他脱下靴子扔向一个想要逃跑的家伙。
兰玛珊蒂惊奇地发现,一向斯文有礼的王子殿下居然也撸起袖子加入搏斗的行列。
她一贯讨厌武力,但朋友为她出头,她心生感动。
夏云仙不急不缓道,“兰玛珊蒂,舞蹈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跳舞的目的是什么?”
“舞蹈是与天地、与自己交流的一种特殊的语言,跳舞可抒发心绪。”
“那么,跳舞的场地是不是以乐坊为佳?”
“当然不是,太错了,舞乐并非源于乐坊。舞乐源于自然,人可以在海边跳舞,可以在林中跳舞,也可以在阳光下、在旷野里跳舞,但若她的舞姿不跟海浪的节奏和谐一致,不跟树枝的摇曳和谐一致,不跟风景中的生命及宁静的气息和谐一致,那么,无论怎样跳,她所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将是虚妄的,因为它们和大自然和谐的基调格格不入。”
夏云仙缓缓道,“既然如此,兰玛珊蒂,以后就不要再到这类乐坊中表演了。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欣赏你的舞乐,只会亵渎它。还有,大唐门第森严,良家妇人断不能在乐坊表演,更何况海东来在长安权势煊赫。也许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世俗琐事,但你表演时,难免会成为这些人垂涎的对象,那些猥亵的目光和语言,你的朋友尚且无法容忍,会心痛,会气愤,更何况海东来呢。他尊重你、欣赏你,我估计他不会与你说破这些,也不想拘束你的言行。但是我会,你既叫我一声兄长,我就会履行兄长的责任。”
兰玛珊蒂沉默不语,半刻后,点了点头。
她的感动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可能夏云仙好为人师的感觉上头,随后的几天,他和吴娘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向讲授夫妻相处之道,舒难陀还会认真分析、点评,夜沙罗和窦二郎在一旁幸灾乐祸、乐不可支。整个夏宅成为讲堂。
她明白他们的一番良苦用心,尤其是夏云仙和吴娘子,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女儿灵儿,此番她成亲,他们两人俨然以长辈自居,她哪里忍心打断他们呢?所以只能忍受,或者发呆,好在只有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