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一直把它放在一边，不注意，不去深思，假装它不存在，但一旦摊开来说，它就会变成一个确凿的事实，有着能够瓦解一切的力量。
比如说，颜宁并不是栗子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一直把它放在一边，不注意，不去深思，假装它不存在，但一旦摊开来说，它就会变成一个确凿的事实，有着能够瓦解一切的力量。
比如说，颜宁并不是栗子最好的朋友这件事。
天忽然就黑了下来。
在初夏，白天和黑夜之间好像只有一线之隔。前一秒还明晃晃的，下一秒整个世界就变得昏沉起来，不像春天那样多少有个黄昏做缓冲，好提醒人们这一天总算要结束了，可以松一口气，好好休息了。夏天的夜是突如其来的，令人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颜宁在栗子家已经待了很长时间，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才有些无奈地说：“我该回去了。”
栗子仿佛这才天黑似的，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大叫一声：“哎呀，竟然已经八点多了！”
颜宁默默地收拾书包，栗子在一旁同情地看着她道：“要不然你打个电话回去，跟你爸妈说今天在我家住？”
颜宁摇了摇头，道：“不行，他们这阵子盯我盯得很紧，唯恐我出什么事情。”
“那也算是体贴了，到底是你爸妈。”
“不，不一样的。”
可是颜宁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想了半天，唯有咬咬嘴唇，将自己隐忍的想法都压下去。栗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可怜的颜宁。”
自从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去看过华府的那套房子之后，家里的氛围就变了。父母不再打麻将，而是神经兮兮地每天担心自己被人骗，过了一阵子又都忍不住对那幢房子产生了幻想，时不时地聊起那幢房子，妈妈说：“墙上挂的那些画真寡淡，为什么要挂黑白的呢？”
爸爸道：“你懂什么，那叫品味！”
“如果是我的话，就贴一些油画，那个叫什么高的来着？”妈妈边说着，边望向颜宁，颜宁只好说：“梵·高。”
“对！梵·高，我喜欢他的画，色彩多鲜艳，放在房间里一定很漂亮。”
“如果梵·高得知他的画最后只是被当做装饰品，难保不被活活气死。”颜宁不满地说。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当装饰品有什么不好的？再说，画不就是用来挂在那里的嘛，不然干什么用？”
颜宁不敢再说下去了，连忙低头继续做功课。妈妈仿佛也觉得没必要为这种小事跟颜宁生气，于是掉头去厨房洗碗了。
这是个任何人来说都再平常不过的夜晚。老旧的楼道里，同时传来了小孩的哭声和隔壁看电视的声音。颜宁做着功课，爸爸对着电视看新闻，厨房里水流哗啦啦，让颜宁忍不住想起华府院内那个喷泉和白色的雕壁，多么漂亮！
所谓心神不宁，不外乎就是这么回事。一家人都坐在这里，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别处。颜宁还记得那天从华府回来的路上，一家人都沉默着，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颜宁的爸爸才问：“周律师你告诉我们，送我们房子的人到底是谁？”
周律师有些无奈地说：“我说过了不能告诉你们。”
“那他是不是好人？”
“总之不是坏人。”
“你确定？”爸爸像不相信似的，死死地盯着周律师。周律师思索了一阵，才说：“真正的坏人很少。”
车子停了下来，颜宁一家同周律师道别之后缓慢地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家。明明也没出门多久。但每个人都像打了一场仗一样疲惫，静默。只是在华府那幢房子的对比之下，颜宁的家就显得格外黯淡了：窗户不够大，房间不够大，家具也已经很旧了，尤其是那张麻将桌，跟华府的那些家具一比，云泥立现
一个家的布置，最容易表现一家人的生活态度。眼前的这间旧屋充满了得过且过的颓废，华府的那幢大宅，却像一个精心推敲过的构想。
妈妈发了一会儿呆才道：“我去做饭。”
自从出了“赠送房子”的事后，颜宁的妈妈一改往日的状态，总是在颜宁放学回来后主动提出做饭，完全变身为家庭主妇。虽然“家庭主妇”是一个寻常的母亲常扮演的角色，但在颜宁家，显得尤为新鲜。
颜宁和爸爸看着她走进厨房忙碌起来，谁知道没过多久，她又激动地跑出来说：“周律师说过我们可以随时搬过去的！你看过房产证了吗？今天他给我看房产证了，说随时可以办过户手续，虽然他不给我看业主是谁，但地址没错……”
爸爸却突然打断她道：“我们不能要！”
声音太大，三个人都静了一下，妈妈怔怔地望着爸爸，爸爸难得地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房子不是我们的，我们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万一颜宁惹上麻烦了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颜宁对爸爸充满了敬意。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爸爸，万万没想到最关键的时刻他来主持大局，并且第一个为颜宁着想。她突然觉得是她误解了爸爸，也许他只是一个在小事上迷糊，但在大事上很有分寸的人呢？也许她根本不了解爸爸，他并不是那么讨人厌呢？
妈妈却嗫嚅道：“多好的房子啊，怎么就不能要呢……”
她像自言自语似的，又喃喃地钻回厨房了。
颜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明白妈妈这辈子吃了太多苦。颜宁自小就看着她在为一些琐碎事烦心：东西坏了，她找人来修；肚子饿了，是她来做饭。周末爸爸往往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整天，妈妈在一旁端茶倒水。以前牌局还在的时候，妈妈也是顶喜欢打牌的，但每次上桌爸爸都不停地数落她不会打，要不了几局就被爸爸顶替。颜宁记得妈妈那时的表情，既有不甘心，又有失落。那样的表情她曾在许多女人脸上见到过，她们大都三四十岁，已经有了丈夫与孩子，对生活所有的向往不外是能有一个干净的厨房，或者老公足够体贴，孩子足够听话。颜宁是为她们悲哀的，她想，将来自己长大了，一定不要做一个这样的女人。然而又像所有孩子一样，对妈妈，她终究是充满敬意的。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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