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珊珊?”
“你...你是谁?”
“我...”司马玉龙的心中一阵酸楚,看着眼前之人陌生又疏离的眉眼,一字一句地回答,“珊珊,我是你的天佑哥。”
“我的天佑哥?”白珊珊满脸疑惑,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他,秀眉微蹙,静默了半晌,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珊珊”
楚天佑上前一步,想展开手臂拥她入怀,可眼前之人的眼眸中瞬时划过一丝警惕,立刻向后退了退,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白珊珊下意识地躲闪,将目光落向别处。
她的眸光早已不复花信年华的灵动清澈,眼角的细纹镌刻着数十载岁月的流逝,她迷茫地看向右侧的镂花窗棂。
司马玉龙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半开的窗棂外,寒英纷落,一派银装素裹,想必宫中四四方方的天地间,唯有白茫茫。
“不,”她执拗地摇摇头,“你不是我的天佑哥!”眼波流转,她再次看向他,福身行了一礼,“我想,应该称您为国主。”
张开的手臂落了空,他看着袖口上的金丝龙纹,未再上前一步。
他垂眸敛去落寞与轻愁,抬眸时,眼前便浮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身为九五至尊,他向来懂得波澜不惊,在他人察觉之前,便恢复了神色如常。
“你们好生照顾珊珊,”司马玉龙平静地开口,一扫立于四周的侍婢。
周围规规矩矩候立着的侍女皆福身称是,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晚些再来看你。”
离开之时,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解与疏离。
一名太医谨小慎微地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跨出紫宸殿的宫门。
雪满宫中道,抬着金辇的内侍们行得小心翼翼
听五味说,珊珊身子弱,她大病一场后,记性越来越差,准确的说,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数十载之前。五味他一直致力于寻找医治珊珊的方法,可惜,皆收效甚微。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会把现在所有的人都忘了,忘掉他们的孩儿,也忘了他。
巡游天下时,她随他同生共死,寻母回宫时,他与她鹣鲽情深。
数十载绵长情意,最终却落得个陌生与疏离。
双目一合,坐在黄缎垂檐下的他终究是留下了一行泪。泪水温温热热的,却半分也抵御不了冰天雪地的寒冷。
行到勤政殿与大臣们议过事,批阅几份奏折后,殿中已点起了明亮的烛火,整个大殿更添几分富丽堂皇。
司马玉龙方打开下一份奏疏,忽见一名内侍进入殿中,躬身禀报道:“国主,王后娘娘不知为何并退了奴才们,独自一人留在殿中,大门紧闭。”
心底一颤,司马玉龙倏然起身,清贵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那她可有要说要做什么?”
“回国主,奴才也不知,”内侍垂头思忖了片刻,迟疑地回道,“国主,奴才只知娘娘吩咐几名侍女带进去几盒物什,奴才并未瞧得真切,只依稀看到其中有一刀一锯。”
刀,锯?那些可都是会伤人的器物,司马玉龙听到这两个字时,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你们可曾再次进去瞧过她?”
“回国主,娘娘吩咐了,任何人不准入内,奴才不敢违逆,奴才等在偏殿候了多时,在去看时,正殿的大门依旧紧闭,奴才怕出差错,只好来禀告国主。”
司马玉龙的呼吸滞了一瞬,脑海中闪过莫名的念头,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冲出殿外,直奔紫宸殿。
他扣响了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珊珊,珊珊?”
殿中之人未有回应,他烧在心尖上的着急愈演愈烈。
但正当他要吩咐侍卫撞开这扇镶着铜饰的朱漆大门时,这扇门竟向内缓缓开启。
门内的人有些惊诧:“国主?您...”
看到眼前之人放下扶在门缘的手,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底燃烧着的灼热悄然消逝,他看着面前熟悉的容颜,杏眸琼鼻,纵使年华不再,她依旧雍容清丽。
“珊珊,我...”
他竟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却抬起脚步,脱去大氅随手交给一名内侍,从她身侧步入殿中。
走过一段金丝地毯铺就的道路,他在玄关后的桌案上发现了内侍方才所说的刀锯。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物什:毛锉、刮镰、竟然还有一截断竹。
案桌周围一地碎屑,细看之,应是木材打磨所致,案桌上的一块整洁之处还静静放着形似折扇的物十,旁侧,还有几张状似扇面的丝绸,不过皆裁剪的有些瑕疵。
珊珊把自己关在殿中在做什么,司马玉龙此刻已洞悉了大半。
不过他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询问她。
“回国主,我在制作折扇。”她走到案桌旁拿起了那把折扇,向他笑了笑,“这把折扇可是用湘妃竹所制,我查阅书籍,询问工匠,自己摸索着,倒是花费了好些功夫。”
司马玉龙看了看她含笑的眉眼,又将目光落到她手握的折扇上。
扇骨芊芊,大骨上还刻着细长竹叶,她一折一折打开扇子,光滑丝绸所制的扇面上,还未有一字一画,然后又一折一折地合上它。
他好奇:“珊珊,现在已近子时,这五六个时辰你都在制作折扇?”
她点点头,看向折扇的眼眸闪烁着星芒:“是,我只是想尽心制作得更精美些。”
“为何?”
她竟有些羞涩,脸颊悄然浮两抹的绯红:“我的心上人翩然似玉,我想,唯有这湘妃竹所制的折扇才能配得上他的温润骨。”她又忽然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他目光一黯,按捺住心中的阵阵酸楚,在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已是噙起一抹温柔浅笑:“珊珊,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许是他的笑容让她打消了顾虑:“国主,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更不知他们为何都叫我娘娘,你可不可以放我出宫,去寻找我的天佑哥?”
天佑哥,她的天佑哥...
原来,许多事、许多人都淡出了她的记忆,但是她依旧还记得她的天佑哥。
老来多遗忘,唯不忘相思。
心下一动,他顿时眼眶湿润,又将眼中的水雾在其汇聚成珠之前逼了回去。
她察觉到他神色的异样,眸中划过几丝惊讶:“国主,您怎么了?”
“我没事,”他微微摇首,唇边勉强恢复浅笑,“珊珊,你可知,你的天佑哥就是国主?”
“怎会?”她双目大睁,满脸地难以置信,“我与他在茶楼中相识,他说他只是个富贵闲人,”她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但是他心地仁孝,曾豪掷一金暗助卖画的寒门孝子...”
她目光悠远,透过他看向虚无,眸光却是亮晶晶的,潋滟着盈盈华彩。
她的笑容一如从前,明丽嫣然,如同乍起的微风,让他的心湖泛起波澜。
她曾经常这么笑着看着他的,唯一不同的是,她那时的眼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突然失落起来,如同悉心浇灌成的一颗大树,不知为何从根部一点点枯萎,光秃秃的枝干上,落下最后一片叶子,繁茂之景难再现。
他静静地听着她与她的天佑哥在民间共同经历的酸甜苦辣,他看着她因为为民除害而神采飞扬,因歹人阴险而横眉怒目。
其实这些事情他都记得,这是他眼前之人陪他共同经历的过往、
良久,她才慢慢停下来,眼帘低垂,摩挲着扇骨,似乎又难过起来。
“珊珊,”他软语温言,“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的天佑哥,那么我可以陪你去寻他。”
“真的?”她格外欣喜,这才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眉眼,“可是...您乃一国之主,身份贵重,又怎能....”
“无妨,”他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这位天佑哥,我认得。”
近几日他政务繁忙,未有太多的时间去陪她,他们的孩儿都长大了,宸儿已能够独当一面,他不妨偷得浮生数日闲,去陪他的珊珊去观云兴霞蔚,去赏万壑争流。
他抬手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她未有闪躲:“珊珊 ,明日,我们就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