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号，停课两周的东海实验中学总算复学。
林锐泽找的王教授说，保姆给她加了超出平常量的维生素E，使心衰的风险高了13％，发病住院的风险提高了20％。不幸中的万幸是，发现得还算及时。
杨婧柔则没有那么幸运了，胎儿依然有患智力障碍的风险。
不过，林安阳和林念一都商量好了。如果正常生育，以后出了事，她们两个姐姐就负责把这个孩子养大；如果到了必须二选一的时候，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母亲。
今天复学，最担心的人还是夏以柳。毕竟是发生在自己班上的惨剧。
“夏老师，你们班这下可有得折腾了。”
几个比她资质长些的老师从她身边经过，忍不住调侃道。
夏以柳从电脑中抬起头，笑道:“是啊，还真是不小的影响。”
“那你可要加油喽。”
“是。肯定的。”说着，她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教材，向新的教室走去。
出了办公室，夏以柳厌恶地皱皱眉。不仅是因为她们的看戏心态，更是她们的无所谓。两条人命，在她们眼里像是开玩笑一样。
她们对她说加油。呵，真是好笑。加油重新鼓舞高二A班的士气还是加油滚蛋？
上次江晓羽告诉她高二A班的老师从来没有留下超过三个月的，她现在已经算是创造历史了。
不过，她认为还不够。她不是要创造历史，而是要成为历史。
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给林念一的那个承诺。
高二A班
除了教室从四楼搬到了五楼，以及现在教室少了两个人，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改变。
网络发达，他们都知道了案子的大概过程。所以，其中也不乏有人认出了王慧娟。
不过，这次再也没人敢说林念一的闲话了。毕竟，他们都知道冉柳和左浮的尸体是林念一解剖的，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躺在她解剖台上的人。
夏以柳把书和教案放在讲桌上，目光落在后排唯一一个单独座位。
以前是五十三个人。因为林念一总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所以为了她不打扰大家，大家也不打扰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坐的。
想起那天晚上她说的那番话，夏以柳愣了愣神。
原来，这些所谓的“特权”，有时候，也是负担。
“今天不上课，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现在说出来。”
夏以柳用手撑着讲桌，她没有抬头，所以下面的学生看不到她的表情。
沉默了很久，夏以柳笑了笑，还是打破了这段长久的沉默:“平时话不是挺多的吗？现在拿时间给你们，怎么又不说了？”
她咽了口水，“你们不说，那就我来说了。”
林念一拿笔的手顿了顿。虽然没有把笔放下，但是已经把耳机摘下了。
“生死谁都阻止不了。但是，两位已经不在的同学，两条人命，本来不应该在这个年龄，过早凋零。原因是什么？我想，在场的人，不，我们全班，包括他们两个。都是凶手。”
“包括你吗？”
“当然，包括我。”她眼底闪过一丝失神。“现在每个人，依次说一下自己错在哪儿？”
他们的反思大概可以总结为:
“不该乱起哄。”
“不该到处八卦。”
和他们接触少的则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或者“不该当旁观者。”
和两人关系好一些的，则说:“出事那天应该找她一起回家。”
最后一个才是林念一。全班的目光向她投过来，她站起来，脑海里又浮现出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额头又开始浸冷汗。
“不知道这么说？”
她抬头看了一眼夏以柳，少女并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太自私了。”
多数人都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回复了，她的回答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包括夏以柳。
夏以柳微微弯了一下唇，对她做了个“坐下”的手势。然后再次走上讲台，说道:“能说出来就是进步了。”
她没有点评他们说得对或者不对，只是强颜欢笑道，“没有及时把他们两个已经越界的关系止住，间接性酿成了他们的被害的人，不是你们，是我。所以，大家无需自责。可是，”她话锋一转，“你们最大的不应该，是你们曾经的冷漠，麻木。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冉柳和左浮跟你们在一起学习和生活的日子。以前怎么样，是你们以前的事，我无权过问。”
她低了一下头，“但是，现在我是你们的老师，我有义务把你们带到正确的道路上。”她的声音略显沙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十几岁可以做到如此大心脏。说难听了，叫做麻木不仁。为什么学校整顿时间，还有同学相约去电影院？”
她讽刺性地笑了笑，“发朋友圈都不知道要屏蔽我，是故意为了让我看到吗？彰显不了什么，只能显得你这个人，无情无义，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我只能为你和你的父母悲哀。”
她咬了一下唇，继续说道:“你们还小，可以被父母保护。可是你们不会且不可能永远是未成年人，也不可能永远在学校，就算现在你们可以靠父母的保护和未成年的身份，逃避部分法律责任，可是你逃不了一辈子。十年二十年后，你们也需要养家糊口的时候，你们的父母也到了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能像你们的父母一样，给他们一个好的环境吗？等你们的家人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们还在看电影，自顾自的游玩，彰显不了什么个性，只会显得你太幼稚，太不懂事。”她埋下头，前排的学生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泪花。
“夏老师……”这一声老师，让教室里响起了一声声的“老师”。
眼底的两行泪再也忍不住，顺着下颚滑了下来。
接近四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很长——从来没有一个老师陪他们这么久；但是对夏以柳来说，很短——不及她往后几十年教师生涯的千分之一。
她哭，是且仅是因为心底的恨铁不成钢，以及对两条年轻生命离去的难过。
林念一也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夏以柳哭。
她和夏以柳的相处时间比在场的所有人长。之前的相处中，鲜少听课的她一直把她当一个姐姐看待。几乎快要忘了，她还是自己的班主任。
夏以柳，不，应该是夏老师，以前给她的感觉大概是:努力又要强，认真中又不乏俏皮。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她流泪，或者其他柔弱的一面。
这时候，下课铃也响了。夏以柳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好了，下课。大家好好想想吧。”
他们的动容就证明，她这节课没有白上。这就够了。起码她是这么觉得。
这一整天下来，对夏以柳来说，是疲惫的。
出事之后，愿意给高二A班上课的老师少之又少。她毕竟能力有限，又不能把所有的课都上成语文，加上还有一个班等着她上课，这一天下来，她是真的累得够呛。
上晚自习的时候，她实在有些顶不住了，只能让班长帮忙看着晚自习。
“念一，你去看看夏老师吧。”趁下课时间，班长对她说道。
本来已经起身准备去办公室，想了想，回道:“班长，比起我，她应该更想看到大家。”说完，她才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在办公室外面敲了好久门，才听到一声沙哑无力的“进来”。
“念一，怎么了？”
听出她的劳累和疲惫，帮她把水杯接满热水，说道:“老师辛苦了。”
这时候，班长也找好了人，门外又响起了
林念一笑了笑，“大家来了。”
班上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都聚了过来，夏以柳一下精神了不少。
“怎么了？”
班长小声数到三，大家齐说道:“夏老师您辛苦了，对不起！”然后就是齐刷刷的九十度鞠躬。
林念一见状，露出酒窝，也鞠了下去。
夏以柳露出今天最真实的笑，“大家都起来吧。”她确实被感动到了。“今天太仓促了，害大家上了一整天自习，明天我再去找一次其他科任老师来上课。”
梁聪文站在后面，用只能让这个房间里的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但是出了这种事，已经没有科任老师愿意上我们班的课了。您求他们都没用。”
“有没有用是另一码事，现在我们的进度已经慢太多了，不能再继续自习了。知道吗？”
顾梓卿突然想到什么，凑到林念一旁边，小声说道:“你之前不是在进权教育做过兼职吗？能上吗？”
还不等她回答，她们的对话就被旁边的同学听到。他像是捡到宝了一样向夏以柳说道:“老师，林念一可以。 ”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行人的目光又聚焦到她身上。
她不想让气氛过于尴尬，也不想让那位同学难堪，摸了摸耳朵，笑道:“需要的话，我可以。”
夏以柳同样回以微笑，“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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