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你看它发着光呢。”
奈荷托起装满水的玻璃瓶，贴到我面前，水母在其中浮游，透明的伞体翕动，轻盈又晶莹，只是它并没有发光，而是底座的灯泡在变换色彩。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吗？没有啊……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我们穿过海中的隧道。巨型的管状玻璃将人类装载，再将其置入海水中，由人工饲养的海生生物包围，以此宣称能够沉浸式地体验海底世界。
站在自动前进的步道上，奈荷将视线不断地从左至右扫来扫去，想把整块全景玻璃外的事物都尽收眼底，生怕错过了哪里没能看到。她的目光向来沉稳，只会偶尔默然地转向某一处，可见这次是真的很开心。
我只盯着徐徐前进的地板，再偶尔为奈荷让出视野。在这里反而像被各种鱼类观察着，目光冰冷锐利，千道百道，这本不该称得上什么，类似的记忆太多了。
但是一路上，像是有干掉的鱼眼珠粘在背上，被观察的感觉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人密集而嘈杂，仿佛蜂群绕在耳边永不停歇，过分潮湿的空气堵在胸口，如同溺水。
奈荷原本一直抓着我右臂的衬衫避免走散，看到她难得认识的鱼，忽然松手，抓着窗口边沿像个孩子般开心地小声嚷着，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正想低头向她确认，一个逆向而行的人突然撞上我的肩膀，明明速度不快，痛感却钻心得发麻。侧腹漫上潮湿感，伸手去摸，一把断刃横插在上面。
奈荷的眼睛没有从鱼身上移开。
想确认伤口，又一人撞开了我的手，接着两个，三个，无数的人如同鱼群向我涌来，将我和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终于看了过来，面上却没有任何笑容，但也没有哭泣，只是默然地看着我。
海底隧道外数不清的鱼群，齐齐回转过身来，聚集到她的身后，成凝固又流动的一团，像凝聚的黑色雾气，他们用同样的千百双尖锐的眼，看着我。
“……奈荷！”
喊出了声音，睁开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挣扎，却没有收到反馈。
果然是梦啊。
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去那种地方。
重新闭上眼，听着远处的声音突然热闹，只是乱糟糟得听不真切。试着活动手腕，逐渐感受到四肢和脖颈都被束缚住，几乎是动弹不得的状态。
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布置，是红锁的操作间。一只医疗机械臂在处理腹部的伤口，看来时间没过去很久。
“澈，没关系的，我在这里，我在外面看着你呢。”
奈荷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音质很一般，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而已，连情绪都很模糊。
不是说好了要走吗？
“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广播中的的声音突然大了些。海姆大概也在附近，自然不能直说。但这种程度的暗示显然无法让她理解。
这里太危险了，更不用提，黑雾并未被消灭，依旧隐藏着。
挣扎着活动手腕，通常情况下，集中精力就能破坏掉其中一个束缚。
“如果你是清醒的，就不要乱动。”
不是奈荷的声音，也不是海姆的，更不属于红锁中的研究员。搜寻记忆也没有任何结果。声音偏中性，听着可能是中年女性，也可能是少年。
“为什么？”
“R3行踪不定，我们尚未捕捉的它，你如果被附身了会很危险。”
“R3?”
听着和之前服用的R9有些相似。
“就是昨天你实验的对象。很抱歉因疏漏出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对面没有回应。
“啊，啊……”喉咙里不知为何传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唔……呃？”
原来是身体早一步做出了反应。疼痛感如同雷击，突然劈下来，砸在头顶。心脏剧烈地搏动，胸口几乎要破开。无法呼吸，或是这种剧烈的呼吸根本无法有效地获取氧气。
眼前发黑，又是一阵闪光。
头脑却抽离开来，清醒得可怕。
要趁彻底脱力前做完这个。右手的力量更强些，将注意力放在手腕上。借着痛苦挣扎中的力道。握紧拳头，注入力量，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广播里再也没有传进来过声音。被观察的感觉却从来没有停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已有十次以上，也可能只有一次。尝试的次数应该更多，但腕上的束缚没有丝毫松动。
“感觉怎么样，澈？开心吗？”
熟悉的黏腻腔调出现在耳畔，声音改变，那个语调却极易辨认。是黑雾，或者，R3。声音并不是从广播中传来的，而是耳边。
“你的表情不会说谎。像条待宰的鱼呀，一定很痛苦吧？”
“滚远点。”
“才不要呢！澈，来吧。你一定，很恨窗外的那些人吧。他们背叛了你。”
黑雾近乎透明，但还是能被我的视线捕捉到，在眼前飘来飘去。
“和你没关系。”
“知道你早就很生气了，不想破坏掉束缚吗？可以帮你。”雾顿了顿，“附身的时候，可以保留你的意识。”
“……”
“那被锁在这里一辈子也无所谓吗？现在没有人能救你哦。”它指着我的嘴巴，“那群人根本不打算给你开口的机会，也没打算解释给你听。”
R3说的没错。为了避免舌头被咬断，不知何时，口中塞进了东西，根本无法开口说话。而且，我也确实对目前所有的一切感到，非常愤怒。
我的命或许对于红锁很重要。但就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无论怎么折腾，暂时都不会死。这反而成了他们胡作非为的理由，这点绝对不会容忍。
“我们意念相连，能听到彼此的心声，你知道这不是谎话，也不是幻觉。”
“那就来吧。”
再试一次。
手腕接触到流动的空气，一阵清凉，接着是其他的束缚，也能轻易拆掉。终于能够自如活动，全身上下仿佛锈蚀了般酸痛，不过好在很快就能缓解。身体格外轻盈，或许是黑雾的原因。
小跳两步，将那只医疗机械臂踹翻在地，精密仪器经不起这种程度的击打，零零落落碎了一地。
“很贵吧，有点坏心眼呢，澈。”
半栋楼都拆过，不差这一个。
这样的动静似乎没引来任何关注，拔掉操作间的门把手，观察区空无一人。再推开门就是走廊，时间是深夜，红锁内几乎没有人活动。
中庭的小浮还趴在水池里，似乎没挪动过地方。
“喂喂，澈，那是什么？”
“是龟。”
“真可爱。可以带着它走吗？”
“不可以。”
向着宿舍的方向前进，无论如何要先去寻找奈荷。
“要去那边吗？那里都是危房了哎。”
“都是你干的好事。”
“明明你也很开心不是吗？只有澈想做，这一切才能做到。”
这就是黑雾在附身我之前要反复请求的原因吧。它不能违逆我的意志而附身，且所作所为也来源于我自己。
总之宿舍区是不可能有奈荷了，决定先抓个人问问情况。
深夜的红锁十分寂静。不知潜藏着什么，或许仅仅是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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