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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姝媚

少年游(话本)

逼仄的茅草房里泛着霉气,昨夜寒雨湿屋,阴潮混着卧床之人的汗液愈显黏连。残破的木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少女娇颜凝愁,美目含悲,纤纤玉指仔细地护着手中药碗,来到木床前。

“阿南醒醒,把药吃了再睡。”汤灿儿声音软糯,因不知所措说话有些颤抖:“阿南,你怎么样?好些没有?苛爷答应我这几日允你住在后院偏厢里,我去求主人让我多登几次台,会好的,都会好的……你快好起来,阿南。”

“阿姐,我不去那里……我能挺过去!你不要,不要再做那种事!我不去……咳咳咳……我,我不去!咳咳咳……”汤念南嗓子干痒,头疼欲裂,听到汤灿儿的话愈发急火攻心。

汤灿儿见他咳的厉害吓得直落泪,却不敢多置一言,怯懦地将人拥在怀里替他顺气。见他安稳下来,颤抖道:“阿,阿南……你的嗓子比我金贵,不能,不能再咳了……戏子命贱,这天意半点不由人,当年大姐……唉……你我活着已是不易,我,我只盼早日挣够银子带你离开这里过正常日子。旁的痴心妄想……”

“汤灿儿!咳咳咳……你,你的良心呢!”汤念南一把推开汤灿儿,姑娘家身子娇弱那里受得了这般力气,药碗打碎在地上,碎瓷片透过单薄的衣裳刺破了汤灿儿的手臂,绯色儒袄上瞬间绽开大片的血花。汤念南视若无睹,咒骂道:“阿碧怎么死的!她是为谁死的!咳咳咳……你忘了吗!咳咳咳咳咳……”

汤灿儿抱臂坐在地上无声的哭着,汤念南脱力地摔在床上,她想上前去却又不敢,半晌,默默地收拾好满地狼籍,站在汤念南床前,嗫嚅道:“阿南,我,我没忘。可,可是我们又能如何?我只想你好好的,想日后能安稳度日,大姐不会希望你这样的……”汤灿儿看他脸色苍白,怒气郁积,跪下哭道:“阿南,阿南我求你放过自己吧!上面的人我们斗不过的……阿南!”

汤念南强撑着半坐起来,喘着粗气想将汤灿儿拉起来,岂料一时眼花一把握住汤灿儿的伤处。

汤灿儿被抓的惨叫,管家急急冲了进来将汤灿儿护在身后,对汤念南骂道:“狗娘养的玩意,要造反了你是!”看着汤灿儿血糊糊的衣袖和地上的碎瓷药渍,更为气急:“你晓得你这一病得抓多贵的药嘛!天杀的,你还糟蹋!汤灿儿!”

听自己被管家提了名,汤灿儿吓得一哆嗦,小心道:“苛爷……”

“到我房里来!”

“……是……”

“汤灿儿!咳咳,你回来!汤灿儿!汤苛都够当你爷爷了,你不能……咳咳咳……汤苛,你王八蛋,我操你祖宗!咳咳咳……汤灿儿,灿儿……你回来啊……回来,回来……阿碧……阿碧,你回来。”

汤念南身子愈渐昏沉,在毫无回应的呼喊中失去了意识。

几道人影挤进狭小的空间,趁着汤念南昏厥,将药强灌进他嘴里,不管衣物被汤药渍得脏污,也不管重病之人是否难受,架起汤念南便向后院偏厢里跑去。

管家屋内,汤苛仔细的替汤灿儿料理好伤口,心疼道:“丫头啊,今夜你还得上台,这伤的挺重,要不……”

“苛爷!”汤灿儿跪下哭道:“求您让我去吧,我和阿南的赎金,我快凑齐了,那是不能动的钱。阿南伤的那么重,近来不能登台,我得挣了银子才能给他看啊!”

汤苛将汤灿儿扶起来,气道:“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也值得你如此?”

“苛爷不也为陈姨苦守吗?”汤灿儿自觉失言,慌忙道:“苛爷,我,我自小,我自小被卖到汤府,身边只有汤碧和阿南,阿南比我小却处处护我,直到汤碧出事阿南才成了这副模样,他待我好,一直都好。我也只有他啊。”

“灿儿啊,旁的先不论。昨夜天星道汤碧阴魂还阳杀人你该听说了。你弟弟的伤怎么来的,你当真不晓得?”

汤灿儿吓得打颤:“他只说,说与府中管事起了争执……汤碧……阿南……怎,怎会?苛爷,我……”

“汤家是吃人窝,不管路你怎么走我都会帮你。”汤苛拍了拍汤灿儿的肩,劝慰道:“好好唱戏,不用担心其他,都会熬过去的。”

*

青竹巷,照月楼,天字东厢。

“乖,喝药。”慕长风坐在床边,一遍遍叫魂似的哄着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的人。

可那人竟丝毫面子也不给,晾着慕长风自说自唱。眼看汤药渐凉,慕长风放下药碗一把掀开了锦被,林玘气急,缩到床头反抗:“就一点外伤,吃什么药!我不吃!”

“昨夜大夫的话你也听了,外敷内服好的更快,听话,来。”

“我就是肠子掉出来也能再塞回去打赢你的仇家。你不用怕!你走!我不吃药!”

……

循环往复,慕长风强装出来的耐性终于被怒气消磨殆尽,伸手便要去捞人。林玘拾起方枕向他砸去,顺势转到床尾,慕长风怕他伤口开裂,小心避着林玘左臂与他过起招来。

“你打不过我的。”

“玘儿现在让着我一只手呢。”

“那你也打不过。”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赢了你,你须得吃药。”

“若你输了呢?”

“你瞧这玉碗质地温润细腻,想来碎着也会很好看。”

“你……败家玩意儿!”

“我家可败不完。玘儿,看招!”慕长风拳风随话音而至,两人各起攻势不甘示弱。

可怜这酸枝木床年数已久还要经受两个少年人死命折腾,木床“吱呀”呻吟与少年粗急的喘息混杂,听得门外小二即心疼又心惊。小二诧异地回想,昨夜来的,是两个半大的……男娃吧……

“啊!”林玘捂着被慕长风失蹄踩伤的髀股哀嚎,只那一脚,疼得林玘收手缩成了一团。

慕长风顺势将林玘压在身下将其制服,一头墨发从肩头散落到林玘脸旁,桃花眼注视着身下人的恼怒,薄唇勾起一抹讥笑:“玘儿,我赢了。你该吃药了。”

林玘推着慕长风的肩,气道:“你方才但凡踩偏一点我就废了!混蛋!你走!”

“不是还没废呢吗……好好好,我走,但玘儿输了,若是你不讲理就给你看它如何碎尸万段。”慕长风把玉碗放好,翻身下床,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为方才之事心情大好。

林玘气吞山河地咽下苦的能要人命的汤药,委屈地抱着同病相怜的玉碗,卧在床上蜷成一团,像极了受欺负的小狼崽。

慕长风更觉有趣,打算给气炸毛的小崽子顺顺毛投喂些吃食,一开门正巧小二站在门口。

慕长风奇道:“小二哥有事找我?”

那店小二赧然道:“热水……你们要用随叫随到。”小二偏头看了看屋内,只见床帘半掩,半个人影缩在衾被里,红着脸提醒道:“还有……那个啥,看着你们也不大……那个,那个的时候……节制点。白日,白日宣淫,有伤风化。”

慕长风情不自禁的整了整带着褶皱的衣衿:“……”

用早膳时,林玘愧于二人争执,慕长风想着容萤的传信,一顿饭吃的极沉默。待小二来收拾碗盘时,见二人冷淡疏远,拍了拍慕长风的肩小声道:“小兄弟,对……对相好那啥的时候温柔点儿,你看看你刚才跟打仗一样,现在人家不理你了吧?像你们这样的咱店里也不是没见过,可你们看着也不大……就给你提个醒,日后别跟乱七八糟的人学坏了。我看那孩子是个听话乖顺的,能跟你想是下了不小的决心,你得好好待人家别让人家心寒!”

慕长风:“……”

那小二转头端了热茶向林玘道:“小公子可是与那人吵架了?哎呀,这么大就离了家在外不好过吧?我看那人对你挺照顾的,都相互包容包容嘛,年轻人总是不知道轻重的,一起出来多体谅他些,看着他也不是知错不改的人,慢慢就好了。你有心结也说与他,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小二殷勤,使得林玘越觉羞愧。他原本埋怨慕长风昨夜忽然不辞而别,今早吃药也想着昨夜的事与他闹脾气,但到底是他乱棍之下救了自己,还照顾了一宿。眼下这店小二这般热情,想来也是受了慕长风指使,抓最贵的药,住最贵的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在不知收敛,那可真算是不识好歹了。

待小二出去,林玘再三思量后,别扭道:“慕大哥……”

只这三字一出,惊的慕长风刚入口的清茶喷了个干净,还呛得一阵干咳。慕长风看着林玘有些软弱羞涩的神态,不觉心若擂鼓,强作镇定道:“何事?”

林玘严肃道:“今早失仪,于你不敬,是我之过;怪你好心,于你不公,是我之责。慕大哥你救我在先,无论如何我不该骂你。现在跟你,跟你道个歉。”林玘回忆着先生原先的左右逢源,可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吐不出半个字,直言道:“慕大哥,昨夜天星道女鬼闹事与暗杀你的人应当不是一路,但此地民风不善,昨夜街上闹得厉害恐已被有心人察觉,你近日莫离我,行事仔细些。”

慕长风闻言长舒一口气,撇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坦白道:“玘儿客气,请你相助已耽误了你的时间,怎么照顾都是应该。经昨日之事你我也算生死之交,我有事与你商量。”

“你说便是。”

“那我便不瞒你了……此番行动只我一人,说同行之人曝尸荒野是我胡诹的。我母亲乃今上胞妹安平公主,父亲慕弗居是前朝连中三元的翰林学士。今上登基后父亲便请辞带我们回了黎阳老家,只是近来有人生事往慕家泼脏水,母亲从我出来暂避风头。若我猜的不错,来次杀我的应是宫中人。玘儿,你可还愿……?”

林玘起身关门闭户,肃然坐在慕长风身边耳语道:“还有没说完的话,别兜着,都放出来。”

慕长风:“……”

林玘见他犹豫,闷声道:“昨夜你见了谁?是你的仇家还是你的随从?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份?”

慕长风眼看再瞒不住,索性剑走偏锋,坦白道:“你别急,我慢慢说与你听。昨夜那人是来与我通信的,我来这里查一桩旧案,确实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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