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刺痛他的双眼,道格以为灿烂的阳光正洒在他身上。一时间,他一头雾水,脑子发痛。我在窝外? 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一个很小的动作都作痛。慢慢地,眼睛适应了,他意识到光线没多么明亮。事实上,很暗,阳光透过木头的裂缝射进来。
木头。不是石头,我不在自己的窝里。
他侧躺在一个粗糙的东西上,四肢伸开,不觉得冷。鼻子抽动着,发现干灰尘害他打喷嚏,挺难受的。勉强抬起头,他看到身下有一根稻草。稻草刺痛了他的毛皮,夹在脚垫之间。
道格颈毛竖起,张开鼻孔,伸出灰尘飞扬的稻草外。气味很奇怪,没有狼群气味、熟悉的狼、温暖的幼崽和昨晚的猎物。闻不到山艾树、杜松或松脂的气味,只有马皮、羊皮、金属和锯木机器散发的浓烈怪味。最糟糕的是,长脚。恶臭充满鼻孔:长脚汗液、皮肤和毛皮,以及其他令人作呕的奇怪异味。
他扭动肌肉,舒展四肢,发觉自己没受重伤。是时候该离开了。
翻了个身,他平躺着。扫视四周,立起耳朵。
他重新集中注意力,视野变得清晰锐利。躺在长脚窝里,满是稻草和奇怪动物的气味,远端闪烁着方形的光芒——唯一的逃路。一低矮的木栅栏挡住他的去路,不过,那不成问题。洞口外,呈现出云雾缭绕的山丘边框的蓝线,树木参差不齐。渴望席卷了他的身体,他多么渴望和狼群一块自由奔跑。
道格活动活动肩膀,咬紧牙关,纵身一跃,为自由而奔。
一股力捏住他的喉咙,将他从半空中拽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铁链咔嚓地响。一阵钻心的疼痛袭上脑壳,道格吸了一口凉气,两眼打转,舌头耷拉着。良久,他一直躺着,震惊地喘着气儿。
不!
道格的前爪在空中乱抓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次拉往空旷的地方,但那东西紧紧地勒住他的喉咙。
有项圈! 我被套住了!
格蕾丝告诉过她这些恶毒的行为——长脚干的好事! 道格伸出长爪子,尝试伸进项圈链子里,狭窄的空间连两只爪子都挤不进去。他又扯又拽,试图咬个粉碎,却没用。道格陷入绝望中。
脖子被拴在一根粗链子上,链子锁在麦秆里一根结实的柱子上。
道格啃咬着链子,但马上意识到这无济于事。他不能弄伤牙,尤其被敌人囚禁时。他怒号着转而攻击柱子,用牙齿撕扯。打断木头不难,他常这样做,撕开一根树枝,以发泄他对狼群成员新侮辱的感受。
但这块木头与众不同。当他牙齿刺入时,好似遇到了硬金属般,使他的牙龈疼痛颤抖。他又试了一次,嘴里的味道让他往后一缩。不。它像铁链一样坚不可摧,因为木头中夹着金属。
恐慌的寒流袭遍全身。不可能发生,不可能。
在那以自由和开阔的天空嘲弄他的方形空隙里,有什么东西移动着,道格眯起了眼睛。黑影又动了,突然他看清了它:一只暴狗细长有力的身影。
紧张到发抖,道格呲牙咧嘴。而年轻的雌性暴狗大步走向栅栏,冷静地看着他。
如果她敢奚落他,他会狠狠骂她一顿。
闪亮的毛皮、纤细的肌肉,暴狗看起来都大同小异,不过,他确信战斗中有这只。无论她多么年轻,她也是野蛮有力的,他肯定那些牙已经咬进了他的侧腹。
“你受伤了吗? ” 她问。
道格眨了眨眼,给了一声怀疑的低吼。
“那么,有严重的伤口吗? ”
道格回头瞟了他的右后腿,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个咬伤,其他的是抓痕。要不是我的头撞在石头上,你永远打不倒我。”
她歪着头,仿佛被他凶猛的骄傲逗乐了。“当然了,你会打败我们,拍打你的狼翅膀飞回家。”
道格怒目而视,吼道:“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
“我不知道。”她轻轻弹了一下耳朵尖,“是牧场主带你进来,给你戴上项圈的。肯定是有原因,因为牧场主不会保留任何没有用的东西。”
一阵寒颤顺着他的皮肤流下,他不想对牧场主有所帮助。长脚打算吃掉他吗?
“好吧。”暴狗说,“你的围栏里有水。”她朝他没注意到的两只大金属碗点点头,碗塞在围栏的角落里,“还有一些食物,你不妨边吃边喝。”
“我怎么相信你? ” 带着怀疑,道格嗅了嗅闻起来有点像肉的奇怪的干块。鼻子移到了另一个碗,更难抵抗了,清澈的冷水里也没有一丝污染。
道格顿时意识到他有多渴:喉咙发痛,牙龈黏糊糊的。他犹豫不决地把下巴浸入碗,转了几圈。它看起来很纯净,不太像山涧。他舔了又舔,然后抬起头,下巴上低着水。
暴狗坐在他前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你已经有了。我叫卡拉米蒂。”
道格注视着她,舌头舔着嘴唇。喝足后,他觉得自己满血复活。
他不可能把狼群给他起的名字,告诉这只陌生、充满敌意的暴狗,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是个讽刺的笑话。这只狗名字叫道格。他不想和她有任何亲属关系,不管多遥远。
“ ‘卡拉米蒂①’ 是个什么鬼? ”他的声音略带嘲笑,故意拖延时间。
卡拉米蒂的耳朵轻蔑地一弹:“没什么鬼,只是个名字。我在训练场的时候,第一个长脚给我起的。”
只是个名字? 你什么态度?
“这说不通。”道格生硬地告诉她,“名字是一切,名字等于你。”
“好吧,告诉我你的呢? ” 她的表情逐渐狡猾,“你叫什么? ”
“我叫什么与你无关。”
“肯定很有趣。”
道格火冒三丈高:“你懂我的意思,我不告诉你我的名字。”
“随你便。”卡拉米蒂向前竖起了耳朵,显得若有所思。“行吧,每次我想叫你,你都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所以,我得给你现起个名。你就叫沃尔夫②吧。”
道格愣住了。一个可怕的瞬间,他以为她在嘲笑他,就像他的狼群。后来他意识到:不,这才是她真正认为的我。
道格下意识地把毛捋平:“可以。”他咆哮道,“你爱咋叫就咋叫,我又不会在这儿待太久。”
卡拉米蒂看着他,表情有些傲慢。“好吧,沃尔夫。”
她抬起爪子,转身走向敞开的门口。没有直接走出,她仰起头,发出一连串低沉而响亮的吠叫。
有一阵子毫无回应,道格被她无意义的召唤整笑了。她停止嚎叫,耐心地站在那。他本以为她会轻摇尾巴,接着他惊讶地发现她没有尾巴,只有短短的一截。
门口出现了另一个黑影,两腿直立,身材高大。道格僵住了。长脚。
牧场主。不由自主地,他的尾巴夹到了后腿之间,耳朵因恐惧耷拉下来。牧场主走到栅栏前,一只爪子放在卡拉米蒂的头上,她信任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她,只看道格。道格浑身发抖,回瞪着他。长脚被太阳晒得皱巴巴的皮肤上,有一种锐利的智慧之光。道格绷紧全身,双腿打抖。牧场主身上的某样东西告诉他,逃离不简单。
这只长脚的脸上有毛,颜色和狼群阿尔法一样,让道格怀疑这长脚是这里的头儿。显然,他统领暴狗。虽然脚不敏捷,毛皮不光滑,肌肉也不发达,但卡拉米蒂仍然仰视他,顺从他,她的眼睛充满温柔。当长脚说出一串奇怪的话语,她迅速坐下。
牧场主俯身靠在围栏上,吓得道格连连后退。他伸出毛茸茸的脑袋,仔细打量道格的脸、腿和身体。道格感觉他敏锐的目光在身上游弋,令他的皮肤发痒。
牧场主又拍拍卡拉米蒂的头,吼一些难以理解的长脚语。卡拉米蒂轻柔地哀鸣一声,听起来像是同意,转过头凝视着道格。她的表情和长脚毫无二致。
道格的臀部抵上了栅栏后面的木墙上,他无处可去,无处可退。如果他进了围栏,我该怎么办? 攻击他? 试着越过,跑到山上?
还好牧场主没进来,他咳嗽一声,最后拍一下卡拉米蒂的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道格搞不明白。难不成长脚要把他留下,当个囚犯? 为什么? 痛苦和无助涌上胸腔,威胁要窒息他。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仰起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注:
①卡拉米蒂:calamity;灾难,不幸事件
②沃尔夫:Wolf;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