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爱人死在我眼前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吧。
当时雨下得好大,我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到。我眼里只有他,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和他。
我不知道肇事者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在我怀里渐渐变得冰冷,一身的血红色。
我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我俯身去听,他说,活下去。就三个字,只有三个字,他就闭上了眼。
他的声音很微弱,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听到的。我看到了,也清晰的记得——他在笑。他的脸色苍白,但唇角上扬。奇怪的是当时我没有哭,只是抱着他一声一声地说我爱他。我感觉全身冰冷,也许是雨,也许是心。直至救护车到达。我晕血,但我那时候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近在咫尺的救护车,它的鸣笛声我突然感觉好远好远,我也想不到被抬上去的是我。我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努力铭记他的容貌。我想刻在我的心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清楚的,但又不想明白。
记得,被担架抬走前,他们问我,要不要送去火葬。
我闭上了眼,轻轻点了点头。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
我记得啊,车撞上来的时候,是他推了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一人苟存于世。
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要更苦吗。
真是狡诈。
我也不想放手,是他们,是医生,是警察,是我渐渐模糊的意识。
据医生说,他们废了好大的劲才把我的手扯下来。
昏天黑地,混混沌沌。
我的头剧烈疼痛。
我知道,这是旧疾复发。
我刚出院就去了他的葬礼。
朋友不多,大抵是因为同性恋吧。
没有他的骨灰,只是匆匆放了一张照片。
都等着我去认领骨灰,必须是我,只能是我。
即使到了他的葬礼上,我没有落一滴泪,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可能我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吧。我不难过,甚至是麻木了。那时候的精神状态是很恍惚的,感觉很不真实。
回到家里,打开灯,看到很大的一个沙发,桌上的台灯,和喝完的牛奶盒。
我记得他很喜欢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着我送他的书。我会坐在他身侧,抱着他,和他一起看。那是照片薄,我以前去过的地方。我曾经是摄影师,工作需要去了不少地方,拍的角度都恰到好处,他很喜欢。我一一给他指认,解说,他很憧憬,说他想去看看。
我会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亲他的脸,我说再等等,等给爸妈敬完酒,我们拜完堂就去。
说是拜堂,其实就是在家里,我,他,我父母四个人。他是孤儿,所以我要加倍对他好。
沙发,台灯,零食,眼镜,照片,一个不落。
可是他把我落下了。
他总喜欢躺在靠椅上,在阳台晒太阳,慵懒而惬意。偶尔会睡着,我很无奈,也会给他披上毯子。
今天骄阳正好,风过林梢,他会喜欢的。
看着厨房,就像看到了他忙碌的样子。
笨手笨脚的,明明不会做。后来还是我教的他,但大多时候还是我来下厨。没办法,谁让他是个小笨蛋呢。
冰箱里放着车厘子,特价买的。他喜欢吃。
我进了主卧。
这个出租屋是两室一厅的,并不贵。我们都睡主卧,次卧不怎么用,但卫生没有落下。
整洁的房间令我恍惚。我几乎不用担心卫生问题,他都会处理好,我调笑他,是贤妻良母的料子。
他说这叫关爱妻子的男人,像我这样每天都做好菜等他归来的才叫贤妻良母呢。
我不置可否。
房间里,满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模样。
他生气的样子,他害羞的样子,他难过、他哭泣、他亲吻我,他抱着我,他在我身上留下印记……还咬我,真是过分。
烙在脑海里的画面,刻在骨骼上的名字。
我爱极了,也痛极了。
不知何时,泪水布满了脸。
我打开衣柜,翻出他的衣服。
沉沉睡去,带着他的味道。
我去认领他的骨灰了,以……爱人的名义。
他们给我了。
真好。
虽然我们还没来得及拜堂,但你已经是我的了。
我也是你的。
真好,那么多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真好,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真好,真好……
我呜咽着,把自己反锁在房间。
没有开灯,没有拉窗帘。
好黑,好黑。
你说过的啊,你说我怕的时候你会出现。
你人呢。
你说我头痛的时候你会来。
你人呢。
我不怕鬼了,阿晚。
你回来,回来看看我。
我好想你。
阿晚,记得吗,今天是我们认识的日子哦。
你总要回来陪我一起过吧。
我靠着门,坐了好久。
这是阿晚去世的第八天。
有人来敲门了。
我浑浑噩噩地开了门,是警察。
他递给我一个盒子,不大。
里面有一个小盒子,和你的手机,钥匙。
是戒指,我送给你的。
是DR。
营销手段,我知道的。
但我不愿打破你对爱情的幻想。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带你去升级。
警察说,这是送去火葬时发现的。
他还说,你不想看见我这样。
他劝我冷静,节哀顺变,不要终日颓废。
我当然会冷静,你说的,要我活下来。
我要带你去旅行的,怎么会颓废。
我谢过他,再三地保证过我不会想不开,他才离去。
也正常,毕竟每年殉情的人不在少数。
活着的人,是为两个人而活着的。
为我,为你。
阿晚,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完成我们的愿望,我就去找你。
阿晚走的第十天,我正式出发。
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拉黑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拒绝添加好友,换了个手机号。
啊,阿晚你放心,给你存了的。
这两天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钱也够了,阿晚你放心吧。
我现在很喜欢冬天吃冰棍。
我享受着,冷到极致的感觉,是无感,是麻木。慢慢缓过来,慢慢冰,慢慢难过。
阿晚你可不要学我哦。
阿晚,三年啦,我已经去过所有我们要去的地方,现在,我又回来了。我要去有你的地方了。
你不会怪我拿了一点点你的骨灰,放在项链里吧。
那么大的骨灰盒,也不好随身带着。
这样我所看到的,你也可以看到。
我就是你的眼。
你有没有吃过醋?他们都是朋友,过客,我只爱你。
阿晚,阿晚,你有没有等我。
阿晚,我才不要带着伤疤去见你。
太难看了。
哼,我要英俊潇洒地把你迷倒,你在这段时间里不会移情别恋吧?
始乱终弃可不是好男人!
好了,阿晚,不跟你说了,等我见到你,就狠狠地把你的唇亲肿。
看你下辈子还敢不敢抛弃我。
卧室里,大床上,穿着西装打了领带的男人笑着,睡着了。
身旁,有一个盒子。
地上,是安眠药瓶。
会幸福的吧。
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