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不待人。钱大满死了已经有些年头了,当时和他们一起开矿的李家三兄弟,原本以为会逃过一劫,可是苍天曾经饶过谁?
随着国家对开矿事件管控得更严了,原来一些在外地开矿的农民,就不能再打矿的歪主意了,他们只好乖乖地回老家踏踏实实地种地。
在自个儿家里种地也落得个清宁安静,自给自足。谁料想到这种朝出晚归最普通的生活,这么快就被命运打破。
在生活的十几年中,最先出现身体不适的是李常虎,平时都是在家里干的重活,健康的身体都会吃不住,落下一身病,更何况他早已种下病根。
一天清晨,鸟儿们争先恐后地在枝头跳来跳去,欢呼雀跃。水塘的科玛咕噜子黑压压一片,欢快地游着。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声牛叫。
李常虎和家里人像往日一样趁着大清早凉快,驮着小麦去磨麦粉,推钢磨的地方在山脚下,这一上一下打个来回,还是需要费一番周折。
他家在山坡上,刚出发走的是下坡路,精神正抖擞,好像也不是那么吃力。只是磨麦子的时候,李常虎吸了不少麦粉。
他在小屋里待了半个小时的样子,麦粉还没有磨完,但是李常虎就感觉有点呼吸困难了,他走出了小屋,嘱托媳妇和儿子帮忙磨。
李常虎一个人坐在别人家的猪棚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流动的河水,他像这样呆滞了好久,好像在等待厄运降临一般,不知所措。
等他媳妇和儿子推完磨出来,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判若两人。
“爸,你咋了?”儿子大声喊道。
李常虎没有回答,仍然默不作声,这下可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老李,你说话啊,没啥事吧?”媳妇问道。
这时李常虎才缓过神来,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媳妇和儿子,强迫自己笑了一下,可是面色略显憔悴。
“磨子推完了,赶紧回吧,再等一哈大太阳就出来,晒得人招不住。”他媳妇说道。
“走,回。”李常虎猛的往起一站,突然感觉两眼一抹黑,他又原地坐了下去。
“爸,你没事吧!”儿子赶紧冲过来扶李常虎。
“我没事,就是坐久了,起的太快了,血气一时没跟上。”李常虎勉强地笑着说道。
“你这个死鬼,真能把人吓个半死。”他媳妇才放松一口气。
他媳妇把麦麸子装在一个袋子里,另外把麦粉分成了两份,李常虎和儿子驮麦粉,自己驮较轻的麦麸子。
三个人顶着太阳,顺着山路,撅着屁股,弯着腰,哐哧哐哧地往上挪动。刚没走几步路,李常虎又觉得自己胸口里气上不来,喘得特别厉害。
“老李,你今天咋这么用的呢?还没走两步,就累的不行了?”他媳妇开着玩笑说道。
李常虎想解释一下,可是着实喘的厉害,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看把你急的,和你开玩笑,又不是真说你。”他媳妇说道。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我胸口真的掉气,老是喘不过气来。”李常虎休息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道。
“那你驮我这个麦麸子,少,轻巧一点。”他媳妇说道。
“妈,你驮不起爸那个麦粉,他那个重得很,给我再分一点。”十七八岁的儿子勇敢地站了出来。
儿子帮忙把父亲的麦粉倒了一些到自己的麦粉袋里,就这样往前走了一大截路程,一路上李常虎咬牙切齿,他强忍着。
忽然一下他失去了意识,狠狠地摔倒在地,还好头垫在了麦麸子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媳妇和儿子这才意识到李常虎出事了,儿子便二话不说直接背起李常虎就往卫生院跑,汗水如暴雨一般洒了一路。
刚跑到医院就被推进了急救室,插上了氧气管,进行全身检查,最后才发现李常虎事中期肺尘,都是当年开矿吸入灰尘过多导致的,他媳妇后悔不已,但更自责的是还在念书的儿子,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医生,请问一下,这个肺尘要怎么治疗?”在农村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这种病没办法根治,要想缓轻病情,只能洗肺。”医生说道。
“医生,那洗肺对身体有没有伤害?是不是洗完肺就好了?”儿子着急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刚不是说过了嘛!洗肺只能缓解病情,并且洗肺是很危险的,再说过了这么多年了,肺上灰尘早已根深蒂固了,有的甚至已经和肺合二为一了,根本不可能彻底洗掉。”医生解释道。
“妈,那我们咋办?要不要给爸洗肺啊?”儿子又着急地问他母亲。
“医生,那费用应该不低吧?”李常虎媳妇问道。
“应该要几千块吧!”医生随口说道。
“这么贵,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啊!”他媳妇说道。
“现在病情好转了一些,你们可以回家去商量,只要不让病人干重活,近几年可以勉强生活。”医生说道。
医生说的话,宛如一把钢刀一般刺在他媳妇和儿子的心上,他们相救眼前这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男人,可是却不知所措,两个人同时落下了眼泪。
“他们哭啥,我又不是立刻就要死了。人家医生不是说了,只要不干特别重的活,近几年就没事,有啥事我们回去商量。”李常虎说道。
“是不能干重活。”他媳妇说道。
“是不能在干活了。”他儿子说道。
“那我们先回家吧!”李常虎说道。
母子俩搀扶着李常虎,五步一小歇,十步一大歇,走了半天半才回到家里。
麦粉独自沐浴着阳光,无人问津。几只觅食麻雀,闻香而来,落在麦粉袋子上,啄啄麦粉,吃撑的麻雀更过分,居然还在上面随地大小便。
等到李常虎媳妇把他扶上床躺下后,想起了被遗忘的麦粉,这才让儿子去找亲戚帮忙,把麦粉驮了回来。
在后面的日子里,李常虎媳妇一个人一边供应三个娃娃念书,一边到处打听治疗李常虎的方法。
村里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病,面对突如其来的肺尘,大部分都都保持着沉默。一些念过书的人建议去西京找个大医院,好好治疗一下。而那些没有念过书的人,他们都支持用村里人赤脚医生的一些土办法。
李常虎媳妇哪敢拿丈夫的生命开玩笑,如果能做个手术就能根治这个肺尘,哪怕让她砸锅卖铁,她都愿意。
她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阳光透过门前茂密的臭椿树叶子,洒落在李常虎家的大门前,一阵凉风吹过,地上的斑斑点点随着晃动着。
李常虎媳妇走出大门,她抬头望向太阳,光明发出的地方,有些刺眼。她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挡在眼前,阳光透过指缝映在她那憔悴的脸上,眉头紧锁。
最后她决定用尽家里所有的积蓄,带李常虎去省城西京找个大医院给他看病,可是老天从不怜悯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的李常虎被医生告知,发现得太晚了,就算现在洗肺也是于事无补,还给病人徒加痛苦。
在医生的劝诫下,李常虎媳妇放弃了走做手术这条路,她怕自己的丈夫上了手术台,再也下不来了。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并且还给了李常虎媳妇更大的打击,原本想着只要愿意拿出所有积蓄,就可能治好李常虎,现在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李常虎媳妇抹着眼泪,推着李常虎离开了医院,回到家里后,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丈夫,让他等死。
她到处访问附近有名的赤脚医生,寻得了无数个土方法,一一尝试,可是老天并没有眷顾这对可怜人,在半年后,李常虎还是离开了人世。
李常虎的离世震惊了村子里所有的人,他们原本简单的认为这只是一个小病,没曾料想到现在已经闹出了人命,之前跟着李常虎一起出去挖过矿的人,听闻后都变得惊慌失措,感觉勾魂的差使已经在路上了。
老天曾经饶过谁,跟他们想的一样,村里的李常龙和李常寿也慢慢地出现了身体上的不适。
他们两个最先表现出不适的人是李常龙,他跟着李常虎的时间最久,他也是个聪明人,有了李常虎的前车之鉴,没有错过最佳治疗期。
李常龙媳妇拿着自己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医药费,带着李常龙来到了西京,在和医生沟通后,发现还是可以洗肺的,只是费用昂贵,李常龙媳妇咬着牙给李常龙做了洗肺手术。
后来才被告知,肺尘这个病是没办法根治的,因为挖矿已经过去了一二十年,时间久了,部分灰尘和肺都长到了一起,洗肺也只能洗掉一部分,有可能还会进行二次洗肺,就算洗肺最多可以让病人多活个两三年。
李常龙媳妇眼泪瞬间决堤了一般,一涌而出,她跑出医院,来到马路边,朝着老天大喊大叫。
“我命怎么这么苦,这让我怎么活啊!”李常龙媳妇喊着就往车前跑。
“你疯了吗?想找死的话,别来祸害我。”一个开桑塔纳的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把头伸出车窗外喊道。
司机绕过李常龙媳妇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走了,只见李常龙媳妇一个人坐在马路中间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完全无视这车水马龙。
这严重影响了交通,交警来了,哄了半天,硬是拿她没办法。这时候交警小哥哥灵机一动,他去找来了护士小姐姐,在护士再三地劝说之下,李常龙媳妇才有一丝丝好转。
最后交警小哥哥和护士小姐姐一起搀扶着她回到了医院,李常龙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他根本不知道这发生的一切。
但是他是个聪明人,他看着媳妇红肿的双眼,就知道她躲在某个角落哭了很久,他伸手拉着媳妇的手,微笑着。
李常龙媳妇瞬间被这微笑融化了,她回想起来,当初能嫁给李常龙就是第一次见面就被他的笑容打动了,她很喜欢看着他笑。
她所有的苦恼仿佛都随风而逝了,心中暖暖的,这一次她没有退却,而是迎难而上,没日没夜的在医院照顾了李常龙十天十夜。
李常龙出院了,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她们一起回到了家里,继续着穷困潦倒的光景。
李常龙媳妇时刻记着医生地叮嘱,坚决不让李常龙做半点重活,后来索性什么都不让他做了。
不管胸口有多疼痛难受,李常龙在他媳妇面前从未表现出来过,都是以微笑相待。李常龙媳妇也是心甘情愿地伺候着自己的丈夫,再苦再累也没有任何怨言。
可能他们的不放弃,不抛弃感动了上天,医生说这种情况,最多活不过三年,没想到李常龙创造了奇迹,从洗肺后,他居然活了五六年。
最幸运的应该是李常寿了,他平时都是大家嫌弃的对象,给大家最深的印象就是游手好闲,这种习惯走到哪里都改不掉。
正是因为这种习惯,他在挖矿时,经常找借口,不是要吃喝拉撒,就是要出洞子去吃烟歇气,偷懒的是他,每个月钱挣得最少的自然也是他。
李常虎和李常龙的死,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他想到自己曾经和他们一起挖矿,是不是自己也命不久矣,他焦虑不安。
他带着这种焦虑来到了西京大医院,虽然身体没有过多的不适,以防万一,他还是花了不少钱主动去做了检查。
马路两旁巨大的梧桐树相互对视着,目送着李常寿,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跳来跳去。阳光穿过树叶洒在马路上,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像绽开的花朵一样,满脸堆积着兴奋。
他飞快地跑向火车站,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医生说了话——你是比较幸运的,肺上基本没有沾什么灰尘,回家后,只要稍微注意,不要再干挖矿类的活,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常寿是被老天爷遗漏的幸运儿,这件事也把他吓坏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出去挖矿了,甚至连村子都再也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