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长时间天一擦黑儿就不会出门了,今天事发突然,必须出去一趟,刚走出小区正门,便看到十字路口两旁火光冲天,仔细一瞧,是烧纸钱的,这才反应过来是清明节了。
匆匆办完事情回了家,一路都没敢回头看,到了家楼下,划拉划拉后背,(划拉是我们东北的一个词语,意思就是从上向下扫一下)可能是因为这特定的日子,也可能是我以前有些特别的记忆,让我总是感到不寒而栗。
“清明时节雨纷纷”又是一年的清明节了,这句诗真的是年年此时都会被拿出来说个几遍,因为天气真的是应景,纪念亡者的日子,天永远都是阴沉沉,吉林前些天还都是艳阳高照,今天开始就雾气蒙蒙,整个视线里,都是灰色的,在我们东北,除了个别一些烧周年的,一年是要大烧两次“钱”给故去的人,一次是清明,一次是七月十五,但是两次还是有区别的,清明节的时候,除了自己家拜祭祖先外,各个学校会统一去祭扫烈士墓地,献花圈,每个同学也都会佩戴一朵小白花在胸前。
我出生在东北农村,小学的时候每到清明,我们都是自己手工做一朵小白花带上,步行去学校后山上到一些没有墓碑的坟圈子上默哀三分钟,献上花圈和自己的小白花,这种情景如果没有经历过,是很难想象的,雾气糟糟的天气,低着头只看到自己的脚尖,周围安静的似乎都听不到同学们的呼吸声,双耳只是充斥着低沉的音乐,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压抑的感觉依旧会席卷我的神经。
小学六年的时间,去后山祭扫了六次,其实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我大概也就把这些零碎的事情忘记了,可是有时候人活着,会遇到什么,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六年级,是二零零二年的清明节,还是如前五年一样,到后山去扫墓,天气依旧不好,可是当时年纪小,更是读了很多歌颂烈士的课文,心里那种对于烈士的敬仰,是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向先辈们学习这种忘我的精神,所以那时候去扫墓,真的是怀着满腔热血,完全不在意天气是否如往常一样。
扫墓的流程还是如往年一样,校长的长篇富有感情的致辞,带着三道杠的好学生们敬献花圈,众多的学生们默哀三分钟,优秀的学生代表感情充沛的朗诵歌颂烈士的文章,还有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在烈士们面前入少先队员,宣誓……
好像一切都进行的很平常,可是当我们准备下山,我的班主任,一个四十岁的女人,突然毫无征兆的在我们面前就倒下了,我们惊慌失措的围着她,后来校领导赶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那时候没有什么校医,所以我班主任后来是被她弟弟背回去的,她弟弟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在我们那个地方,一个老师可以当好几个老师用,她弟弟就是一人兼数职,这都是后话了,等班主任被背走之后,我们一天也没有再见到她,第二天的代课老师说我们班主任病了,我们这才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日子里通过这种口传,得知自己老师是因为为了我们太操劳而病倒了。
那个时期的孩子好像永远都是心系“天下”的,完全等不到放学,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们班长便组织大家去看望老师,我自然也是去了的。而去我们老师的家是需要走我们学校的小后门,为什么称之为小,就是因为宽度只允许一人经过,这个小门是在厕所边的,这个厕所也是后话。
那天中午,老师家可以说从房间到院子大门口,都被我们站满了,有很多同学都没有见到老师,因为当时我是班级的文艺委员,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干部,自然是得到班长准许可以进房间的,进了门当时我就看见班主任蜷缩着躺在炕上,表情很痛苦,但是班主任的老公车叔说医生看过了,说什么事儿也没有,这病来的蹊跷,可能休息两天就会好了,让大家不要担心,快回学校去上课。班主任也强打着精神让我们回去,班长便又组织我们回了学校,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回了班级,我把这个事儿就忘到脑后了,可是我同桌刘峰,就神经兮兮的说:“你知不知道咱老师咋了?”我很纳闷儿的想着问我干嘛,但是还是说:“不知道啊,难道你知道?”刘峰就皱着眉头和我说句:“我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而就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引起了周围同学的好奇心,自然也包括我的,大家七嘴八舌的问刘峰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看刘峰往凳子靠背一靠,随后说:“你们记得咱们昨天去扫墓的时候么?”他边说边看我们都摇着头,又继续说道:“你们好好想想,敬献花圈后不是各班班主任献白花么,轮到咱们老师,马老师刚放下白花的时候,头上传来两声乌鸦叫,咱们还都抬头看了一眼,你们都忘了?”听到刘峰这么说,我们都才恍然大悟,但是还是很纳闷儿,老师病了和乌鸦叫有什么关系?何况山上有乌鸦叫再正常不过了呀。
但是接下来刘峰说的话,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他说:“我听我奶奶说的,乌鸦很少叫,但是只要叫着飞过一个人,这个人准生大病,因为乌鸦是黄泉路上的鸟,它会带走人的灵魂,严重的都会死的。我奶奶还说,乌鸦很邪性,乌鸦不进宅,只要进了,准有丧事。”
我们用眼神告诉刘峰我们都是不信的,可是刘峰说:“你们别不信,要不去我家问我奶奶,我奶奶说了,乌鸦这种鸟类,为什么通体黑,就是因为它是黄泉路上的鸟,轻易不叫,一叫必出事儿。”我们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便又觉得有道理,我就问他:”那咱老师这病怎么办啊?“刘峰皱着眉,说:”要不我们再去一趟山上,去给烈士们磕几个头吧?“我对于他的这个说法是不敢苟同的,因为毫无科学根据嘛,可是有几个男生,还是和刘峰一起去了。他们去山上的后续我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他们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再问刘峰的时候,他只和我说:”别问了,你会害怕的。”所以至今我依旧不知道他们在山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才让他们回来后魂不守舍,但是离奇的是隔了一天我们老师便回来上课了,和没事儿人一样。虽然我依旧很疑惑,可是终究没有找到答案。后来我旁敲侧击的问刘峰,他都是闭口不谈。
大前年我倒腾了一段时间的海鲜,刘峰那时候正好有个快递站,我又经常发海鲜速运,所以我们的联系又多了起来,有一次我们出来吃饭,他多喝了几杯,便又和我说起了当年的事情,我很惊讶他会主动提起。只听他没理会我的吃惊,自顾自地说:“我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二十年了,只要想起来,我都很后怕,小时候你们问我们几个,我们没说,并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太离奇了,我们都不相信我们所见到的,可是我们真的见到了。”说着他睁大眼睛的来抓我的袖口情绪激动的说:“我们那天看见了三只乌鸦,我就说是它们搞的鬼,是真的,就是它们。”他可能见我有些害怕,便放开了手,喝了口啤酒,接着说:“我们那天下午上了山,还没走到烈士墓,离老远就到烈士坟头上有黑黑的影子,走近看仔细了,是三只体型很大的乌鸦,至少有半米高,那么大的乌鸦我第一次见,也不怕人,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们,像是帝王审视大臣的模样。”他边说边把头转向我:“你知道我们就像中了魔了一样,齐刷刷的面对它们跪在了坟前,我害怕的不得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硬着头皮问了句是不是你们让我老师病倒了?虽然知道肯定是得不到回应的,可是就因为这个想法,我们被后来吓得真的不敢再说一句话,因为我的话音刚落,站在中间那只更大一点的乌鸦竟然点了一下头。”我清楚的看到刘峰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恐惧的睁大到了极限。但是他并没有停下,他还在继续说着:“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我们见着眼前的情景,都说不出话了,后来还是于洪大说了句,求你们放了我们老师吧,我们给你们磕头。我们也是听到他这么说,才反应过来,磕了好多个头,最后就听一声叫唤,我们一抬头,看见它们三个就飞走了。我们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就在烈士墓前坐了会儿,我们也没心思去想它们是同意还是没有同意,缓了会儿,我们就互相依靠着下山了。并约定好不和任何说这些事,幸好它们好像是同意了,第二天老师就回来了。”说到这里他的情绪似乎控制住了,淡定的看向我:“你说,这些事情当时我们怎么可能和你们说呢?”我听着他的话突然就慌神了,他以为我是害怕了,还问了句:“是不是吓着你了?”我突然就笑了,他更是害怕的追问到底怎么了,我说了声“没事”,知道我说了没事,肯定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没有再多说一句。饭也是在心事重重中吃完的,我也明白了当时他们闭口不谈是怕一切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大概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有些事情就早已超出我的认知了,可是我依旧“心机深沉”的在任何人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事事不知的傻姑娘,是因为很多事情是说不出口的。
也是一个清明节,发生在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因为我上学早,大学毕业那年二十二岁,可以说二十二岁算起来,我对很多事情,应该都是司空见惯了,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当我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我依旧倒吸一口凉气。
那时候我家就搬来市内住了,家里有点儿小生意,所以父母都起的早一些,我当时还没工作,便在自家店里帮忙,我相对起的会晚一些,因为当时正在准备年末的升学考试,晚上都会学的晚一些,因此早上我会晚一些去店里,可是那一件突发的事情,让我从此很长时间再也不自己一个人在家了……
我的房间窗帘是一层薄纱一层遮光的,但是确实没遮住过什么光,因为早起我总是被阳光照醒,东北只要冬天一过,春天的时候天就开始亮的早了起来,虽然这是地理问题,但是还是觉得挺神奇的。那天如果仔细计算起来,大概是早上六点半左右被阳光照醒了,然后我就翻个身,背对着窗户,继续睡,可是就这么半睡半醒的时候,我就听见房间里有声音,我开始以为是我父母,但是朦胧的意识中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应该早就去了店里呀,就因为这个想法,我睡意没了大半,又不敢轻易出去,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也更清晰了,“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渐渐清楚的拖鞋碰击地面的声音,从厨房发出,由远及近,最后声音突然没了,我先是一放松,但是就因为我这简单的松口气的精神状态,抬头看到在自己门前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的时候,可以用惊得我快灵魂出鞘来形容都不为过,可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除了害怕,就是想闭上眼睛,因为实在是太可怕了,模模糊糊的两个人影,但是让我心惊就心惊在,眼睛怎么都闭不上,想动也动不了,想叫也叫不出来,我潜意识里,这不是入室抢劫,而是自己被“掩”住了,(这是我们东北一种老说法,以后慢慢讲给大家听)这个时候就要像被鬼压床似的大骂出来,因为鬼怕恶人,我是说不出话的,但是我在心里用我这二十二年来,仅会的几个骂人的词汇,反复的骂着,说来神奇,突然会动了,我便翻个身,脸又朝向了窗户,那真的是我一次如此爱早起的阳光,翻了身我也就彻底清醒了,再无睡意,可是我也不敢回头,依旧佯装睡着,心里也没有停止骂街。就这么躺了据我自己估计得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虽然房间从我能翻身起,就开始静悄悄的,可我也在这半个小时里,不断的确认刚才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我很努力告诉自己是在梦里,但是毫无作用。
那天用了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快的速度穿了衣服,脸也没洗牙也没刷连头都没梳的“逃”出了家门,一路飞奔去了店里。
到了店里,我妈看了我一眼说:“你咋脸色不太好,要不回家吧。”而我一听“家”这个字,简直是恐惧到了极点。便拽着我妈到一边讲了一遍早起的事情,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又摸了摸我的右手中指,说句:“没事儿,清明节了,都出来了,过路的,别怕。”也就是从那以后,我便恐惧自己一个人了。
或许讲到这里也应该都知道了,我就是生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科学无法解释,虽然我们要崇尚科学,但是殊不知多少高举科学旗帜的人,背着人群相信着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就像我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五分,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左肩膀突然也有了阵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