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不是这凡尘俗世间的一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这么想。
他不爱城市，非要住在遥远南方的山脚下，某一处破落的小木屋里。
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却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墨发三千仿若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偶尔随风扬起，恣肆飞舞。
我最爱他青色的发带。每次去见他，他都会在书房，低首，垂目，安静的写字。阳光被树叶割离成星星点点，随意的洒落在他的发上，脸上，似是鱼鳞般浮动的流彩。
我喜欢历史。水墨，古老，厚重，悲伤。
今天我又去找他，进了书房，却没有他的影子。只三字“孝文帝”落在纸上。
“历史？”我跑到后院，看见他拿着纸扇抵着下巴，口中喃喃：
“撞破麓山峰空，色空相空，总是空空；敲破齐云月绝，先绝后绝，无非绝绝。”
“慎，你来了。”他发现了我，向我颔首。
“历史，我……我找你来讲卷子。”我想从口袋掏出卷子，却被他制止。
“你们的考卷没有意义。你来。”他用纤纤细指拉住我，待我进了书房，他的指尖很凉。
“我给你讲故事吧。”
历史坐到古琴边，指尖轻颤，悠扬的曲子倾泻而出。
我鼓掌。
他突然又拉起了马头琴。欢快的乐曲却带着悲哀。
蒙古族的乐器。
“你知道鲜卑族的传统乐器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历史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但我以前是知道的，现下……是忘了罢。”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鲜卑族是继匈奴之后在蒙古高原崛起的古代游牧民族，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兴起于大兴安岭。”
“它魏晋南北朝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游牧民族，起源于东胡族，分布在中国北方。秦汉之际，东胡被匈奴冒顿单于打败，分为两部。”
“后来两部分别退保乌桓山和鲜卑山，均以山名作为族名，形成乌桓族和鲜卑族，受匈奴奴役。所以鲜卑族的风俗习惯同乌桓、匈奴相似。”
我听的想睡，这还不是老和尚念经嘛，和讲考卷有什么不同。
我没听出他声音里的苍凉。
“慎，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这些吗？”
“孝文帝设计迁都洛阳，改变了鲜卑族原有的风俗习惯，易服装，讲汉话，改汉姓，通婚姻，改籍贯，促进了民族融合。”
“他被后世称赞，但是有谁记得，之前那个民族的独特文化。”
我昏昏欲睡。
“慎，你在听我说么？”扇柄戳了戳我的手。
“善。”我调笑的敷衍。
他将我拉趴到他的腿上，扇柄啪的砸了下来。
“孺子可教乎？”
“不可教也！”我气呼呼的，历史很少打我，所以我敢委屈。
他又叹气了，似乎有什么事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头，“《最后一课》，知道么？”
“嗯。”我说，“阿尔丰斯·都德的短篇小说《最后一课》，写的是普法战争后法国战败，割让了阿尔萨斯和洛林两地（在历史上阿尔萨斯-洛林多次易主，德意志、法兰西曾多次交替拥有其主权）， 普鲁士占领后禁教法语，改教德语，爱国的法国师生上了最后一堂法语课，表现法兰西人的爱国情怀。”
“是了。”他点头，“亡国。小弗朗士知道珍惜知道爱国，你呢？”
“中国不会亡。”我坚定地说。
“是么。经济，政治，文化。现在的人们知道的越来越少。”
“很多人都讨厌我，讨厌学习那些往事，厌倦厚重的历史。”
“可是那些，都应该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东西，不是么？”
“不知道过往，怎么让国家昌盛？”
“现在的人都挺好的呀。”我嘟囔。
“挺好的你考这点分数？”他莞尔。
我不说话，一心一意蹂躏着嘴唇。
他将扇子抵在我的臀上。
“你不要听我讲故事，那我们，做 游戏吧。”明亮的笑容挂在历史的嘴角，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好…好呀…”我扭头看了看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年头，连历史都要打我了QAQ！
“为秦开帝业？”他温润的嗓音传来。
“商鞅变法。”我一直都很喜欢商鞅，但他的命运实在太过凄惨。虽然留下了许多丰功伟绩，却终究被秦惠文王身边的亲信污蔑，被迫在封邑起兵自卫，兵败被杀，尸体被运回国度咸阳车裂示众。
一代雄才就这样为变法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措施？”
“以农求富的经济改革；奖励军功，加强集权。”
“嗯。”历史点头。我挺嘚瑟的。
“咻！”一扇柄拍在我的臀上，我猝不及防的嗷嗷叫出来。
“我不是说对了嘛！”声音特别哀怨。
历史凑近，在我耳边呼气，
“奖励。”
卧槽这是哪门子的鬼奖励啊！
“具体说说。”
我闭了闭眼，嘟囔：
“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抑商奖励耕织，统一度量衡，奖励军功实行二十等爵制等等。”
“解释。”
“啊？”我诧异，“这有啥好解释的，死记硬背的昂。”
“咻咻咻！”连续几下抽在我身后，我有点恼火，转头去看他，却发现双眼里的悲伤，深刻到了骨子里。
“你，记历史，都是这么记的？”
“是啊，不过为了应付考试。”
“呵。”他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最近有个节目是叫诗词大会对吧。”他的声音苍凉茫远犹如灰色的天空，“其中的古诗令人心旷神怡，我看过，然后想到了那些骄傲的，落魄的，得意的，无奈的诗人。”
“借古讽今，怀古伤今。”
“所以那些诗，很美很美。”
“但是我能想象。未来，会有很多人，逼着自己或孩子背书，却只是为了考试，或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为学而学。”
“她们不会懂得其中沉淀的岁月。只是一味地记住那些汉字的排列。”
“所以鲜卑族被人们忘却了。”
“很多真正有意义的东西都迷失了。”
“商鞅变法，废除世卿世禄制，建立严格的户籍制度，制定连坐法，普遍推行县制，燔诗书而明法令。”
“还有强制实行一夫一妻小家庭政策。”
“这些看起来枯燥无味，实则若是深究，你会懂得很多。”
“还有那些诗书，若是真像你们考试那样，套用语句，生搬硬套思想感情，我认为，这对于诗人与他们的作品，都是一种侮辱。”
我似懂非懂，却还是点点头。
历史笑了，“我今日有些激动，话语是胡乱说的，若是听的晕，也不怪你。慎，我不要你一定有多喜欢历史，我只希望你不要死记硬背，而是多了解一下那些被封印在几千年前的遥远故事。”
“权当是对他们的尊重吧。”
“好。”我答应。
“那么，来玩游戏？”他笑。
“不是…玩过了么？”还要打啊？？？？
“接下来，你自己玩啊~”历史将扇子递给我，
“想想你的不足，然后自罚，直到你可以不再犯。”
“我就坐在这边看着你哦~”
？？？？？？？大哥？？？？？自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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