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浓云覆压在城市上空，没有月光。根根银针，坠落在漆黑柏油路上，被昏黄路灯照着，反射出同样昏黄的光。高楼的霓虹，点缀在城市上空，街上无人，白日的繁华被死寂取代。
城市边缘的街道，店前一洼积水，被一脚踏碎，双开玻璃门挤开条小缝，一道黑影闪入店中——这是间小酒吧，空无一人，黯淡灯光中，老板趴在吧台上，半梦半醒。
“准备关门，恕不待客”
老板头也不抬。
“是吗？那我来得不是时候。”
那黑影转身要走。
“不对，等等，”
老板抬起头，借着灯光，打量对方一番，换上一副笑脸，“啊，齐哥，睡糊涂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对方并不搭话，径直走向吧台，坐下，一个黑色手提箱放上吧台。
“哟，齐哥，没带伞啊。”
来客不羁的黑发间，挂着几滴水珠，透着黯淡的光。
“小雨，没必要。”他将头发往后一拨，头发回弹时甩出的细密水珠，将他面前台面沾湿，“给我整点喝的，要水，不要酒。”
“好嘞。”老板忙活间，他的目光投向吧台后的电视，电视中，青春靓丽的马娘，正舞动着她们那充满活力的身体，用甜美微笑，温暖观众的身心。
哪怕半边屏幕已经寿终正寝，哪怕音响老化得发不出多少声音，观感，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哟，齐哥，你也看赛马？”一杯飘着两片薄荷的冰水放上吧台，老板轻笑，坐下，“真没想到你也是爱马士。”
“倒也算不上，只是，”来客举起玻璃杯，抿一口，放下，“她们身上的【血性】，相当诱人。”
“血性？”
“对，【血性】，”他瞥眼疑惑的老板，“正是有了【血性】，我——陀螺手，马娘，才会去追逐【胜利】，与，”他扬起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 “【胜利的胜利】。”
他举起玻璃杯，杯中液体被一饮而尽，放下，咂咂嘴，转身面向老板。
“你说‘来得正是时候’，是指……”
“就是，你不在这段时间，来了个新面孔，轻松就当上了场子里的‘擂主’，直到今天。”
“哦？”
“不过，”老板注意到他目光中暗含兴奋，“我劝你，额……最好小心点。”
来客上身后仰，双手搭在小腹上，表情中显出疑惑与轻蔑，以及，几分怒意。
“倒不是他有多厉害，”老板确定四下无人后，凑近对方，“只不过，听说，他啊，好像是附近某·个·小·头·目。”
“轰隆——！”
惊雷乍起，在乌黑的天的躯体上留下道道骇人的惨白裂纹，老板一字一顿的话语中，来客，笑了，不屑的笑了。“头目，呵，那又如何？”
“你的实力，自然不会怕他，”老于世故的店老板敏锐察觉到对方那戏谑中带着冷漠的语气中，暗藏着逼人的怒意，“可是，我这店，在人家治下，若你把他摁地上打烂了，我这店也没法开下去了。”
恭维。
来客享受受人恭维的感觉吗？不享受，他眼中，只要是个有【血性】的陀螺手，就绝不会享受这种感觉；但，正因为【血性】，他才容不得有人质疑他的实力，若想消除他的怒气，最有效的办法，也就只有恭维。
“那倒也是，你小本生意也挺不容易。”
老板的恭维很快有了成效，哪怕对方不喜欢受人吹捧的感觉，只要他还是个人，就算赞美言不由衷，也能让其火气消去大半。
“理解就好，理解就好。”
“行吧——”来客拎起提包，伸个懒腰，从座上站起，吧台后的老板也随之站起，走出吧台，“我会留手的，让他不至于输得太惨。”
“啧，无聊。”
老板以为对方是因不能全力作战而发牢骚，可，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自己身后的电视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这里的特色，”话不知是对老板还是对自己说，来客目光仍停留在电视屏幕上——一位省赛冠军马娘正被记者团团包围，念稿般说着“感谢家人，感谢训练员”之类的应酬话，“我们的马娘，血性不足，奴性有余！”
末尾四字，犹如浓痰，卡在他喉头，让他呼吸困难。只有将其狠狠吐出，呼吸才会顺畅，情绪才会稳定。
“带路吧。”
“哦，好。”
二人离开吧台，来到酒吧后半部分一扇上书“仓库重地，闲人勿入”的厚实铁门前，老板从口袋中翻出一串钥匙，把钥匙插入锁内，将锁拧开。
门后，是吞没一切的黑暗，并不是想象中的灯红酒绿，老板在墙边摸索开关，“吧嗒”，灯亮了，白光中，竟真是个小型仓库，数排酒柜上整整齐齐按酒精度数存放着数百瓶，麻痹神经的琼浆。
若观察仔细，便会发觉其中一个靠墙酒柜，柜上亦是以度数高低作为排序标准，产地，国内外皆有。待其被老板推至一旁时，在其原位后方，赫然出现一扇与灰色混凝土墙面格格不入的厚重铁门。
老板摸出钥匙，开门，从下方传了若有若无的金属碰撞声，显然，那才是来客真正的目标。
楼梯不深，已能听见模糊的噪声；客顺梯而下，陀螺碰撞声，赌徒们的咒骂、哀叹、呼喊、狂笑的声音在耳边愈发清晰。
一群社会的蛀虫、渣滓，令人作呕……
一片灯红酒绿中，他如此想着，穿行在一对对赌徒之间，余光中，尽是他们贪婪的丑态。
他扬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他喜欢这种氛围，赌徒们的叫喊声刺激着他的神经，而烟草和酒精混合成一种奇特芬芳，让他有些许飘飘欲仙。
不过，这倒也不错，只需要【利】，就可以让他们由人转变为兽，勾出他们的……
【血性】
想到这，他哑然失笑，笑自己是当代的阿Q；诚然，他喜欢这种氛围，但，一条蛟龙，定不会混在一群泥鳅中，若不是生活所迫，他绝不会再来这泥塘中。
“当啷。”
一枚陀螺飞落在他脚边，一个赌徒低头匆匆奔来，捡起陀螺，灰溜溜的逃离赌场；赌徒跑来的方向，一帮赌徒正爆出阵阵欢呼。
“金老板真是常胜将军啊！”
“这下接下来几个月也都该不愁吃喝了！”
“废话，这钱就是空吃，都能吃一年！”
一个年轻人，盘坐在战斗盘对面，中等身材，却莫名显得比周围人高大，在左垂手，胡乱码放着各色钞票甚至乎硬币，这便是众赌徒竞相吹捧的“金老板”
他沉默着，拾起陀螺，举在自己眼前，把玩这为自己赢得财富的同伴。陀螺反射的光辉，赏心悦目。
也许，我不止能赚这么多？
贪婪的笑容，在他思考间，不由自主在其脸上浮现。赌徒们盯着那一堆钞票的目光，艳羡的私语，更是让他如沐春风般享受 。
忽而，金老板耳边，又恢复至沉寂，原本喧闹的赌徒，在瞬间，全都成了哑巴。
“啪。”
一摞钞票，被名牌捆着，静静躺在战斗盘中。
公然的挑衅！
金老板心中火起，刚准备发作，但，同样是挑衅，这次却没有赌徒们在一旁拱火起哄，一个念头将其心中怒火，压下大半。
借着灯光，他看清名牌上所刻的文字：
【齐】
他站起身，围在他身边的赌徒早都知趣的远离他，对面，站着一个看着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轻人，右手拎着的火焰纹饰黑色手提箱格外显眼。
“齐哥……”
其中一个赌徒率先反应过来，开口想要寒暄，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将他想说的话全都顶在喉内。
“你来了。”
“让你久等了？”
“我一直想知道，”金老板单手撑地，缓缓起身，“我们之间的差距，”将陀螺装上发射器，作出预备击发的姿态，“究竟有多大。”
“那便，”客打开提箱，取出发射器，陀螺上膛，“无需多言。”
无需发令，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击发陀螺，一金一红两道幻影旋转落入战斗盘，许是忌惮对方，陀螺竟未在半空开始碰撞。
场地比我所想的要恶劣，客如此想。战斗盘材质虽是陀螺决斗专用硬塑，但这种十八流赌场的战斗盘，三五年也不大可能换一次，盘面尽是划痕、凹槽。
这对我相当不利，客指挥陀螺避开划痕与凹槽，从那为提速拔高的重心与利于破空的外形设计就可看出这是枚战斗型陀螺，而战斗型陀螺的主控区——战斗盘边缘，恰是受损最严重的位置。重型防御型，这个落地声，不会错；障碍太多，避开它们会消耗太多精力，啧……难办。
反观他的对手，金老板陀螺作为防御型陀螺所占据的战斗盘中心与边缘相比，场地要优良许多，但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对方的事迹他听说过，认为对方不过是个三流陀螺手，稍有天赋罢了。但当对方陀螺落地时，金老板胸中登时泛起阵寒意。
他，似乎在留手？金老板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客竟是怀揣【杀意】来战自己，三流陀螺手自是无法察觉，但鼻腔却捕捉到陀螺旋风中，带着淡淡的腥。
害怕了，却也应该。客由疑惑，转为冷峻：“『赤炎灼天』，去。”
一股精神力冲向金老板，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戴龙颅赤盔，身披龙鳞赤甲，手握焰纹鬼头刀的精灵，灵巧避开障碍，直冲金老板陀螺，虽有面甲，亦难掩其“杀意”。
『金门铁卫』，拦下他！
想法即现，一面金边嵌玛瑙厚重塔盾极速坠向冲锋的『赤炎灼天』，千钧一发之际，后者借由体量优势，后撤闪回战斗盘边缘，欲再觅良机。而他的对手——也是精灵如其名，身披金色禁卫铠，头顶尖顶禁卫金盔，双手分别持一杆金色长枪与一面塔盾——则立盾举枪，不敢有丝毫松懈。
围观的赌徒，沉默，恐惧，却又脚底生钉的杵在原地，两股精神力量，将战斗盘上空空气挤压至变形、扭曲。
“砰！”
其中一股精神力陡增，打破当前僵局，以不可阻挡之势迫向对手。
是谁？
是客！
那轻松的神情，怎会让他人将其与其迫发出的精神力，联系在一起？！
果然，他刚才在留手。血腥味灌入金老板鼻腔，这是预兆，预示对手将全力以赴。幸好，我没冲动的动用全力，他现在避开障碍物，会先损耗自己大量精神力，同时，也会削弱攻击成效……只要不轻举妄动，持久战，结局仍是我的胜利。
打持久战？客感受到双方那精神力上的差距，在一点点追平，冷峻面容上显出不合时宜的笑容，“给他点颜色瞧瞧。”
『赤炎灼天』举刀，前冲，与先前相比【杀意】更盛，攻势更猛！『金门铁卫』不敢大意，举盾来防，同时右肩后撤，只待将对手扎个对穿！
“嗡——！”
对手踏入攻击圈的一瞬，右臂似张满松放的弓，以强横力量推动长枪，高速扎向自己对手。
在冲锋中躲开迎面而来的攻击，或后撤，或侧闪，不管何种方式，都要为陀螺提速……金老板已是胜券在握的表情，他确信，这以自己五成力量推动的攻击，定可一击让对手出局！盾击时，你已暴露你陀螺的极限速度，现在，你有何方法，瞬间提高精神力？你已毫无胜算！
忽而，血腥味消失，由烟草与酒精味取代，同时，与自己对抗僵持的精神力，也消散殆尽。
扎中了！赢了！
金老板沉浸在胜利喜悦中，一秒——亦或是两秒，血腥味再次出现，且比以往更浓烈！如将鲜血灌入鼻中！
掀起这股腥风的精神力，迫得金老板连退十数步，险些倒地。他方才惊觉，将对方扎穿这一过程，过于轻松，根本不像击中躯体，倒像是击中……空气！
不好！
『赤炎灼天』不知何时，已在『金门铁卫』攻击方向的后侧出现，方才击中的，不过是他高速移动后残存的幻影。
反应过来了？迟了！
在长枪击中自己前，『赤炎灼天』瞬间提速回避，客随即收敛精神力麻痹对方，并借由发动攻击时，片刻视觉差与转瞬即逝的思维差，绕至对手毫无防备、重心前倾的背身。
『金门铁卫』虽立即作出反应，以最快速度调整对敌方向，不过是垂死挣扎，终是徒劳。
重型防御型陀螺，主动发起攻击时，重心会明显倾向攻击方向，且恢复重心速度，远低于其他种类陀螺，面对客的背袭，他，败局已定。
“绝杀！”
“噗咔啦——！”
『金门铁卫』刚能观察到身后情况，鬼头刀刀口就已破其甲割其肉断其骨，一气呵成，将他拦腰斩断！
上身还欲反击，却早已无还手之力，轰然倒地，连同下身，与倒地扬起的烟尘，消散于空中。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客抬手，『赤炎灼天』回旋腾空，归于其掌中。
“是我小瞧你了。”金老板拾起被倒毙于盘内的『金门铁卫』，“愿赌服输，你下注了多少？”
“五千。”
“好，”金老板从钞票堆中点出几张，递给客，“点点看。”
“嗬，多了一千。”客从那一沓钞票中点出十张，“这是……？”
“此地不便明说，且随我来。”
几个黑影进入店内。
“准备停业，恕不待客。”
老板半睡半醒。
黑影没有回应。
“不是，你们几个是火星来的？”
老板揉揉眼睛，走向新来的客人。
“独立包间，这破地方还有VIP特权？”
“呵，估计那家伙什么也没告诉你，倒也是守口如瓶。”金老板从双开冰箱内拿出两支啤酒，放在茶几上，“坐吧。”
不等对方拿来开瓶器，客便借由牙齿与咬合肌撬开瓶盖，饮下一大口。
“说吧，什么事。”
“豪爽。”金老板撬开面前啤酒，“我并不是什么所谓的VIP，而是我们帮派这一片区域的【保护人】。”
“是吗？有够弱的。”
客放下端起的酒瓶，言语中尽是戏谑。
“正因如此，”金老板不理会客言语的嘲讽，“所以，我希望……”
“现在几点了？”
客唐突的插话，让他不得不咽下本该说出的话。
“一点四十，差不多两点。”
“哦，好，你继续。”
客捊起袖子，瞥眼手表答复道。
“我的意思是……”
“好了，带路吧。”
老板无言，带领五人——不如说是被五人押送——来到还未用酒柜掩饰的铁门前。
“钥匙。”
老板不说话。
“你，看好他。”为首一人开口，“你们，跟我一起去找。”
“加入你们？真是没兴趣。”
“你可考虑清楚，”金老板显出不悦，“你实力不在职业陀螺手之下，加入我们，绝不会亏待你。”
“你说得对，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客起身，显然是要离开，“你们组织隶属于这个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组织，好，这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直接越过你们组织，直接加入他们？”
客的反问，逼得金老板不知如何应答。
“哑口无言了吧？”客走到包厢门前，“当然，我不能加入你们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个，而是……”客瞬间转身，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金老板的前额，“我是来要你命的！”
“他妈的，你是……”
“不对不对，我和你们黑帮可没什么联系。”客单手从外套内袋摸出一张纸，展开，最显眼处是三个字——“通缉令”！“挑重点说，金鼎钟，你被判处死刑……”
“我死你老母！”金鼎钟无愧为地痞出身，当即身体前探出左拳，欲夺客手中枪；客却不是俗人，身后倾防止缴械，同时抬腿，来攻对方下体。
“？！”只是客斗殴技术就远不及金鼎钟，这一腿被对方堪堪闪过，随即，对方勾拳砸在自己脸上，踉跄后退险些摔倒。
可对金鼎钟而言，躲过腿招并作出反击，仍无法奠定胜局，枪，仍握在客手中，倒不如说，像钉在客手上。
“砰——！”
“啊！”
趁对方架势不稳，金鼎钟又是一拳袭来，慌乱中，客迅速扣下扳机，子弹尖哮中，金鼎钟侧腹被凿出一个血洞，他手捂创口，倒退数步，又快速稳定身形，忍痛挥出第二拳，客侧身避过，尔后借势双手抱腿，将对方放倒。
还想爬起，客手中的枪已抵在头上，枪口余温传递至额头，仿佛能透过颅骨，烧焦大脑，若轻举妄动，那就会化作现实……金鼎钟合上眼，等待注定的终结。
“呼……真他妈吓我一跳，”客用握枪手，抹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好了，上路吧。”
此话一出，已将双眼紧闭的金鼎钟全身一颤，猛得睁眼，死盯着客。
“嘿，你以为我是【正规军】？”客冷笑，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发力，发出故作惋惜的语气，“很遗憾，我是个【义警】……你也该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给对方回答机会，指动、枪响、血飙、人毙。
“呼……”
客如释重负地抓起桌上半支啤酒，微苦金黄液体被其一饮而尽，打开房门，三名便衣已举枪，对着他。
客并不意外，环视周围，赌徒和金鼎钟的【马仔】或死或伤。
“抱歉，久等了。”枪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客留下这带有些许嘲讽意味的话语后，任由自己双手，被手铐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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