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若不是魏无羡折返回去拼死相救,我早就丧命了。一个是带错了路引我到蛊雕老巢害我差点丧命的人,一个是救我于危难的人,我不替魏无羡说句公道话,岂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唐三掷地有声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依照宋长老所言,事关二十几人的性命,绝不能姑息,昨晚二十几个弟子都在场,既然我们三个各有说辞,那么就把那二十几个人都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魏无羡出言附和:“对,让他们来当面对质!”
魏长泽瞪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立刻没了气势。
一旁的李峰主出来打圆场:“诶,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呢。有什么问题,交由长辈们定夺就可以了。”李峰主原本这话的意思是让唐三顾忌各位长辈们的面子,别搞得不好收场。却不成想正好被唐三抓住了话柄。
“李峰主的话把晚辈搞糊涂了,这事到底是大还是小?若是大事就该彻查,绝不姑息。若是小事又凭什么要对魏无羡严惩不贷?”
“这……”李峰主自讨没趣。
“放肆!”宋长老拍案而起,“谁允许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谁教你的规矩!”
宋长老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北堂墨染折扇一收,缓缓开口:“我苍晨峰的规矩,岂容他人置喙?”
北堂墨染一开口,大殿之内所有人都收了声。北堂墨染的脾气,宋长老是知道的。宋长老自知言语有失,但此时也只能是硬顶着,这时要是露怯,以后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其他长老也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时只是盼着北堂墨染能顾及平日的情分,给长辈们留些薄面。
然而北堂墨染接下来的话,彻底粉碎了他们内心小小的期盼。
“按照苍吾的规矩,我既是苍晨峰的峰主,我师弟理所当然就是苍吾的长老。不过是我念及我师弟年岁小,不想他琐事缠身没了自由,所以才迟迟不给他这个长老的名头。不然诸位以为六大长老的席位如今只有五位,空着的位置是给谁预备的?烦请各位峰主回去跟自家弟子交代好,对待我师弟要遵循对待长老的礼节。”说着,北堂墨染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宋长老,然后定在程尧的身上。
“话说回来,这件事在座诸位不该反思么?好几年了,除了苍晨、秋暮、钟羽,其余各峰都挑不出一个能带领新弟子试练的首徒,各位不惭愧么?”
一席话说得其他峰主都尴尬地别过了头。
“钟羽的人也不过尔尔,疾冲走了之后,也没个能拿得出手的。”北堂墨染冷冷地扫过底下跪着的程尧,“唐三和魏无羡联手能击退蛊雕,但凡还有一个顶用的人,那二十几个弟子又何必逃走?三人联手猎杀蛊雕,定能成为一时佳话。有的人,机会摆在眼前也抓不住。”
这话明着是说程尧,但有心人听在耳里,便又是另一层意思了。原本还波澜不惊的许临风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然而北堂墨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谁家的弟子飞扬跋扈也好落井下石也好,自己去管教。我师弟重伤未愈,我要带他回去医治。”说罢,北堂墨染起身走到唐三身边,“你跟我回去。”
唐三还想替魏无羡说什么,被北堂墨染瞪了一眼就老实了。唐三没办法,只能跟北堂墨染离开。
北堂墨染离开前看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被北堂墨染这一眼看得有些局促。
等北堂墨染和唐三离开大殿,各位长老峰主明显是长舒一口气。
“这事到底怎么处理啊?”有人发问。
许临风自然是知道程尧几斤几两,也知道程尧的话经不得求证,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转头问魏长泽:“魏兄,依你看这事情怎么处理?”
魏长泽看出许临风的意图,冷笑一声:“我魏某教导无方,如今还请许兄帮我管教管教儿子。”
各位长老摸不准魏长泽的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临风却是笑了起来:“魏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如北堂峰主所言,能在试练中击退像蛊雕这样高阶的妖兽确实是值得赞扬的事情,不过魏师侄和程尧也确实是莽撞冒失了,如此看来还是心性不稳。如今就罚他二人打扫苍吾山道十日,磨练心性。各位意下如何?”
许临风几句话把这件事变成了秋暮峰和钟羽峰的家事,其他人还能多说什么呢?嘴上附和着,然后各自散去了。
苍晨峰唐三的卧房内,顾魏正在给唐三伤药。
“这药性烈,你忍着点。”
顾魏刚说完,唐三就疼得倒吸一口气。
北堂墨染在一旁冷眼旁观:“疼了才能长记性。”
唐三知道北堂墨染还在生气,强忍着疼,没再出声。
顾魏看着师兄弟两人的互动,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伤药头三天早晚各换一次,晚上还要另服一副汤药,是镇痛的,药已经帮你抓好了,三天之后只早上换一次药就行了,至于汤药,疼得厉害就继续喝,如果觉得不怎么疼了,就可以不用喝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喝还是不喝为好。”顾魏细心交待着。
“有劳顾医师了。”唐三十分有礼貌地跟顾魏道谢,偷偷瞄了北堂墨染一眼。
“有话就说。”北堂墨染摇着手里的纸扇,摇扇的力气过大,昭示着内心的不满。
“那个……阿羡他最后怎么样了?”唐三也不知道为什么北堂墨染突然之间对魏无羡有了这么大的意见,导致唐三现在在他面前提起魏无羡也有些小心翼翼了。
“放心,因为你那通慷慨陈词,许临风那老狐狸最后只是罚他去扫台阶了。”
听到魏无羡最后只是被小惩一下,唐三才放心来。
北堂墨染看唐三那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想什么主意去帮魏无羡扫台阶去了。
北堂墨染暗骂唐三没出息。
帮唐三处理好伤口,顾魏要赶回凤栖谷。北堂墨染把顾魏一路送下苍晨峰。
“本想要好好招待你,没想到让这些琐事给扰乱了。”北堂墨染言语之中透着失落。
“这次来找你本也不是计划好的。九幽城闹瘟疫,城主请我过去帮忙医治。正好九幽城离九嶷山不远,我就去找时影,把唐三的事情跟他说了,看看他有何破解之法。估计不久之后他会来找你说明此事。”
北堂墨染听完顾魏的话突然低头笑了起来。
顾魏有些疑惑:“怎么了?”
北堂墨染抬头看着顾魏:“阿魏把我说的话记在心上,还特意去了九嶷山,我心里欢喜。”
顾魏脸一红:“我是为了唐三。”
说到唐三,北堂墨染悠悠叹了一口气。
顾魏看着北堂墨染眉宇间的愁绪也跟着揪心:“结果会很糟糕么?”
“这次唐三受伤回来,让我更加不安了。”
“墨染,你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就对魏无羡产生偏见。这次如果不是魏无羡,唐三也不会这么顺利脱身,对不对?”
北堂墨染不想让顾魏担心,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顾魏看出了北堂墨染笑容里的勉强。
顾魏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放到北堂墨染手中:“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学医者,虽言说是救死扶伤,但须知人事可尽,天命难违。偏偏你有这种窥探天命的能力,是福也是祸。
福是因为你能趋利避害,让身边之人得以保全;祸是因为窥其一二未知全貌,只得胡思乱想庸人自扰。”
北堂墨染一脸笑意的看着顾魏:“若我师父还在世,他肯定会喜欢你。”
顾魏嗔怪地瞪了北堂墨染一眼:“我看你脸色不好,肯定是头疼之症又犯了。这个香囊你放在枕头下面,可助你静心安眠。”
北堂墨染把香囊捧在手上,视作珍宝。
“只能放在枕头下面么?阿魏送的东西我想随身带着。”
顾魏被北堂墨染逗得面红耳赤,丢下一句“随你”,便快步上了马车离开了。
北堂墨染手里握着香囊,在原地等到再也看不到马车溅起的尘嚣,才转身往山上走去。
魏无羡瘫倒在桌子上,嘴里哀嚎着:“小凡,张小凡!好了没有啊,我快要饿死了!”
“来了来了!”张小凡一边答应着,一边端着饭菜跑进来,“今天厨房做了红烧肉和烧排骨,我特意给师兄留的,一直温在锅里,还热着呢。”
还没等饭菜摆好,魏无羡已经等不及了,抓起筷子就开始往嘴里塞。
“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又累又饿,我都不知道我是先睡觉还是先吃饭,我觉得我吃着吃着就能睡着了!”
张小凡觉得魏无羡有些夸张了:“还好吧,只是扫山道而已啊,我每天都扫院子扫训练场,没觉得多累啊。”
魏无羡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扫山道比扫院子累多了。我要走下去还要爬上来,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一会儿看不见这就踩脏了,一会看不见那又有鸟屎了,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一千多个台阶啊,我腿都累细了。一想到还要再扫九天,我都快愁死了!”
“可是路就是给人走的啊,踩脏了也没办法啊。”
“明天我就竖上一块牌子,写上禁止通行。上山的路又不止一条,让他们都走别的路,这样我扫过的路就不会脏了。”魏无羡边说边点头,自我肯定这绝妙的主意。
张小凡有些为难:“这行吗?要是被长老们发现,你会不会被骂啊?”
魏无羡满不在乎:“我怕他们骂我啊,又不是第一天挨骂。”
魏无羡这边正说着,那边魏长泽踹门而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魏无羡连惊带吓被噎住了,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咳……”
张小凡赶紧给魏无羡顺气:“师兄,你没事吧?”
魏无羡倒匀了气,摆了摆手:“没事没事……爹,你吓死我了!”
魏长泽看着魏无羡大吃二喝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你死了我倒是清净了。”
魏无羡知道,这是魏长泽来秋后算账了,反正他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然而令魏无羡没想到的是,魏长泽并没有数落他,还丢给他一壶酒。
“爹,这是给我的!?”魏无羡一脸惊喜。
“不想喝就给我。”
魏无羡怕魏长泽反悔,赶紧打开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没出息。”魏长泽坐到魏无羡对面,跟张小凡要了双筷子,也开始吃起来。
魏无羡看了魏长泽一会儿:“爹,您这次怎么不骂我啊?”
魏长泽瞥了魏无羡一眼:“怎么?不骂你你还不舒服啊?”
“当然不是……就今天在长老会上,我给您丢人了,我以为你会骂我呢……”
“谁说给我丢人了?我儿子击退了蛊雕,救了同门,九死一生的回来了,我特别有面子!”
魏无羡看魏长泽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顿时高兴起来:“真的?您真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儿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虽然你平时不务正业不着调,但是关键时刻从来不会让人失望。这次你做得非常好。”
听到魏长泽这样说,魏无羡心里用过一股暖流:“爹,您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我不是对你有信心,我是对我自己有信心。我魏长泽教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差。”
“切,老不羞。”
“啧,小不羞。”
魏无羡没想到回来之后的第一顿酒,是跟魏长泽喝的。也没想到魏长泽酒量竟然这么差,喝了两杯,就开始拉着张小凡喊兄弟了。最后是魏无羡和张小凡两人合力把魏长泽拖回了卧房里。
魏无羡发誓,以后再也不和魏长泽喝酒了。
张小凡发誓,以后再也不让魏长泽喝酒了。
北堂墨染自然知道唐三的心思,只不过当着时影的面不好点破。
“既然如此,你早点回去休息。”
“是。”唐三答应着,对着北堂墨染和时影施了一礼就要离开。
“唐三,稍等。”一直没有开口的时影突然开口。
唐三站在原地,等时影的下文。之间时影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玉佩。
“此物名为‘玲珑玚’,是高阶灵器,能吸收妖邪鬼煞之气,关键时刻可保性命无虞。听闻你师兄说,你既要以灵气维系苍吾结界,又要下山去除妖兽,十分凶险,你师兄也总是挂心。马上就是你生辰了,这玲珑玚就送与你吧。”
说着时影将玲珑玚递到了唐三面前。
唐三与时影并不十分相熟,只知道时影是北堂墨染的旧友,偶尔见面并无深交。后来时影接任九嶷山神官一职,来苍吾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时影突然送他如此珍贵的礼物,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和奇怪。
唐三看向北堂墨染,北堂墨染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了神官就是不一样了,出手变大方了嘛。唐三,赶紧收下,免得一会儿他后悔。”
北堂墨染都这样说了,唐三也没有推辞。
唐三拿着玲珑玚离开之后,北堂墨染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希望你的玲珑玚能够有用。”
唐三一大清早就跑去找魏无羡,拉着他赶往洛安城。
一路上唐三心情很好的样子,然而魏无羡的情绪却是恹恹的,兴致不高。唐三以为是他太早叫魏无羡起床,没让他休息好。于是找了个茶棚,让魏无羡休息一下再赶路。
快到晌午了,天有些热,伙计给两人泡了一壶凉茶。
唐三从身后的小包袱里拿出一盒杏子糕递给魏无羡:“这杏子糕是玉酥阁新上的招牌,你尝尝。”
魏无羡没什么兴趣,摇了摇头:“不饿,吃不下。”
“晚上的时候咱们才能到洛安城,你现在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肯定会饿的。”
唐三把杏子糕放到魏无羡面前。
魏无羡看着黄澄澄的杏子糕,有些绷不住了。本来他就不是一个有事藏在心里的人,与其一个人暗自别扭,倒不如说出来痛快。
“唐三,我问你个事,你老实告诉我。”
“怎么了?”
“你师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魏无羡十分想不通。
“额……”唐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感觉出北堂墨染不喜欢魏无羡,但是至于原因,他也说不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啊?他对你做什么了么?”
“昨天晚上我去找你结果遇上你师兄了,他对我冷言冷语的,一副不待见我的样子,我想了一晚上,我没得罪过他吧?”
自从听到魏无羡说去找过自己,唐三就再也没听到别的,心里雀跃了起来。
“你昨天去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就是觉得你帮我脱离关禁闭的苦海,我不得去谢谢你啊。哎呀,这不是重点……”
“这很重要啊。”唐三看着魏无羡,神情十分认真,“阿羡亲自上门道谢,很罕见。”
“你不要说得我好像平时亏待你似的,我不是经常去找你。”
唐三伸出一只手:“你去苍晨峰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魏无羡想要反驳,不过回想一下好像大多是时候都是唐三来找他,他很少去苍晨峰。魏无羡突然就有些底气不足,扒拉开唐三的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计较这么多啊,谁找谁不都一样吗。”
“有的人往临仙楼跑十趟,也不往苍晨峰去一次,哎,伤心啊,重色轻友啊。”唐三语气中的醋意真假参半,但是魏无羡听不出来什么,只觉得唐三是在调侃自己。
“我说你还来劲了是吧,谁重色轻友啊!我去看个跳舞就是重色轻友啦!”
魏无羡看唐三嘴角噙着笑,就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更恼了,拿起一块杏子糕塞进唐三嘴里:“赶紧吃,吃完了赶路!”
说着,魏无羡自己拿了一块杏子糕愤愤地咬了一口,没想到淡淡的甘甜中有一丝清爽的酸味,正好适合清津解热,很合魏无羡的口味。魏无羡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要问北堂墨染的事么,怎么突然就变了走向呢?算了,再开口显得自己怪小气的,再说自己干嘛那么在乎北堂墨染的看法。这样想着,魏无羡心情倒是畅快了不少。
两人茶足饭饱,就继续赶路了。
唐三和魏无羡来到洛安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还不算太晚。两人本来想着是找个客栈先吃个饭歇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去城主府拜访。
可是当他们进到城内的时候才意识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糟糕。偌大的洛安城内,竟一片沉寂,街上空无一人,家家紧闭户门,连商户客栈也不开门,一点光亮都看不见。
唐三和魏无羡连着敲了好几家客栈的门,没有一家应答。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只狼妖而已,不至于吧。”魏无羡一整天忙着赶路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原本以为到了洛安城能饱餐一顿,没想到吃到的是闭门羹。
魏无羡正抱怨呢,远处来了一小队人马,举着火把赶过来。带队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蓝色的劲装,十分干练利落。那人几步跨到唐三和魏无羡面前,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戴。
“请问二位是苍吾派来的除妖的弟子么?”
唐三抱拳问礼:“正是。在下是苍吾苍晨峰弟子唐三,这位是苍吾秋暮峰弟子魏无羡。”
那人赶紧抱拳回礼:“在下是洛安城的侍卫长,二位叫我司昭就行。”
“那个司昭兄弟啊,你能不能先让客栈开一下门放我们进去啊,这大晚上的,总不能让我们流落街头吧?”魏无羡又累又饿,只想快点吃饭。
司昭有些抱歉地看着魏无羡:“这客栈就算开了门,也没有吃食。魏少侠先忍耐一下,我带二位去城主府,城主已经准备好宴席和住处了。”
唐三和魏无羡对视一眼,魏无羡也没有办法,两人跟着司昭往城主府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