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台阶是螺旋向上的，意味着他们无法看到自己的上方有什么东西。

每一阶并不高，坡度也不陡，顾瑾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拖油瓶。

走完第一层台阶，他们竟然发现台阶两侧突然延展出一条路，路中立着石柱，上面似乎置放着物品。

顾瑾伸手护住肖淘，示意他后退。

当他们退回第一层后，那条奇怪的路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顾瑾摸了摸下巴，猜到一种可能，他扭头对肖淘道：“跟紧我。”

肖淘抱住坚果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跟着顾瑾快速奔跑起来。

看似普通的台阶却极难奔跑，每一步似乎都有无数双手拉扯着腿，肖淘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得已，顾瑾只能带着他停在第三层末尾处，他看着大喘气的肖淘解释道：“不出意外，那条路应该是六道之一，前两道是天道和修罗道。”他抬头只能看见上一层阶梯的底面，“上面应该是人道。”

见肖淘恢复好后，他再度动身，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都能听到空气摩擦的轰鸣声。

轻松越过台阶和人道，顾瑾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就没那么难了。但他却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顾瑾眸色一暗，立即回转身体。

正好看见肖淘伸出受伤的手朝着人道的石柱走去，坚果死死地拖住他的腿，似乎想让他停下，而肖淘自己也一脸挣扎，左手用力拽着右手。

“解释一下？”顾瑾想下去救他，可阻力远比上行更大。

“瑾哥，我刚刚看了它一眼，身体就不受控制了。”肖淘还能自由说话，但也只能指望顾瑾救他。

顾瑾费力迈出一步，身体的骨头传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为什么看？”

肖淘的手就要够到石柱上的物品，他语塞了会儿，小声道：“它没居中。”

顾瑾再快也拦不住肖淘碰向那件东西的手，肖淘失去控制的身体握住那件东西，然后将它高举起来。

顾瑾第一次出现了算得上焦急的神色，“别敲响它！”

肖淘尽全力控制身体，小脸都憋得通红，用来阻止的左手却离那个东西越来越近。

坚果急忙顺着腿爬上肖淘的身体，一口狠狠咬在他伸出的手上，肖淘吃痛猛然颤抖，但左手依旧不受控制拽住了下面殷红的布料。

坚果又想扑掉右手的物品，依旧是无功而返，肖淘的双手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将它奏响。

顾瑾蹙眉，后牙紧咬，显然动了真火。

坚果凄惨地嚎叫，“完了完了。”

肖淘紧紧抿嘴，眉头皱在一起，表情十分痛苦，不管是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是这件物品的材质，都让他感觉极其的难受。

而且好像有种巨大的哀伤包裹了他。

鼓声停了，那面鼓流出涓涓鲜血。

似乎听到了什么话语，肖淘无意识地重复，“……谢谢？”

顾瑾蹙眉，又向下迈出一步，全身骨头剧烈地响起来，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那面鼓停止流血，鼓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敲响，荡起的一圈音浪，直接把肖淘和坚果掀飞。

顾瑾急速后退，把一人一猫接了满失去支撑的鼓竟然浮在半空中，在缓慢的旋转中，鼓面首先脱离，接着便是鼓身开始分离，似乎要重新组成另一种东西。

不再接触鼓后，肖淘的身体又恢复了控制，他怔怔地望着面前这幕，“这是？”

坚果张大嘴巴，瞪圆的眼睛里冒着傻气，“这是要自行复活吗？”

顾瑾依旧面色阴沉，“不对。”可他也不再作解释，只是沉默地当个观众。

他们现在正处于人道上方，六道中的三善道已过，接下来就是三恶道。

顾瑾在想，是等变故结束后再离开，还是趁现在没有遭受攻击的时候逃离。他刚搂住肖淘站起身，面前的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身穿锦缎白袍，脚踩织锦筒靴，头戴巴珠头饰的藏族少女。

她身量不高，面容姣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有神。

她合掌向二人鞠躬，只是身形看起来依旧虚幻，脚下也无影子。

坚果躺在肖淘的怀里又开始剧烈哆嗦，小声嘀咕着：“……幽，幽灵。”少女并未张口说话，但声音却直接传入脑中，表达的意思清楚明了。[感谢两位远方的客人，我叫达娃。]

顾瑾没有答话，而肖淘是不知道问什么。

达娃望了望上面的阶梯，真诚地看向二人，[接下来的路，请允许我同行。]

肖淘没有感受到她的敌意，他回想起手持鼓所感受到的巨大哀伤，忍不住开口道：“你需要我们的帮忙吗？”

达娃一愣，随即抵嘴微笑，[您真是一位善良的人。只需要同行即可，我不会伤害你们，只是去阻止一件傻事的发生。]

顾瑾拦住准备答应下来的肖淘，面色不善地问：“你和次仁加措什么关系？”肖淘和坚果齐齐看向顾瑾，不明白这里怎么扯上了位面之子。

但达娃只是摇了摇头，依旧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顾瑾冷哼一声，转身先走，肖淘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达娃跟上来。

接下来的路好走多了，肖淘想向顾瑾询问原因。但看他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而是把求知的眼神望向坚果。

坚果还没开口，就发现自己仅剩功能的都被人抢了。

[善业难恶业易，恶三道远比善三道好走。但六道的因果轮回就如这台阶，无常又往复循环。]

肖淘联想之前情况，前三道他们退回很轻松，而顾瑾从畜生道下来却极难。

这至少说明，善三道难登易下，而恶三道恰恰相反，难下易登。

循坏却让肖淘又想起一件事，“那么酥油灯长燃不熄，也是因为处于轮回之中吗？”

达娃看了看顾瑾挺直的脊背，感慨道：[若不是这位客人破除六道伊始的十二缘起，我也极难挣脱轮回的束缚。]顾瑾一听这话，默默踩碎了脚边的台阶。

达娃继续解释道：[这里的六道只是一个未成品，它所产生的作用你可以理解为永恒的初始态。]

肖淘有些惊奇，达娃作为一个古人，和他们的交流却很顺畅，仿佛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达娃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眯眼笑了笑。[这是通过灵魂的直接交流，您听到的话语是您的灵魂所理解的方式。]所有细节的问题都被解答，主体的问题只剩下，什么人为了什么修建六道。但肖淘却不想开口询问，以达娃之前的状态，这个问题极有可能触及对方的痛处，是相当无礼的冒犯。

不过他停了，不代表顾瑾会停，他冷冷问道：“修建六道的原意是什么？”

达娃停顿了片刻，才回答道：[请释迦摩尼降世。]

充其量以为来灵异世界最多见到阿飘的肖淘，此刻已经大开眼界，脚上不注意，差点摔个狗吃屎。

顾瑾冷笑一声，没再深究下去，反而问道：“如果没有你，我们是不是根本走不出六道？”

达娃没有隐瞒，老实点头道：[你们既不在六道内，何谈去六道外。]

顾瑾停住不走，回转身体，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冷得有些吓人，“次仁加措在哪？”

见达娃没有再说话，他轻轻挑眉，“别隐瞒，他是想复活你吧。”

达娃眼眸低垂，神情哀伤，[我正是要前去阻止他做这件事。]

肖淘想暗示顾瑾别再追问，反被顾瑾捏得手痛，他低下头，却发现之前的伤口消失不见。

顾瑾继续问道：“复活不好吗？”

达娃无奈一笑，连传递过来的声音都带着嘶哑，[哪里有真正的复活，他只能制造一具我的朱古。]

朱古应该是藏语的音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没有翻译出来。

坚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它拍拍肖淘的手臂，示意他低头，小声说道：“这是化身的意思，也就是转世。”

顾瑾打量着有些虚幻的少女，“我记得只有很少的僧众能被称为朱古。”

达娃回道：[我不配，所以他要先唤醒魔神供我驱使，再进行转世的流程。]

肖淘听得目瞪口呆，所以现在完全跳过鬼这个层面了吗？

达娃接着道：[他并不知晓我的灵魂被拘在六道中，唤醒的魔神是无主之物，只会危害人间。]

这么一串联上，肖淘明白了，如果没有他们的出现，次仁加措就会按部就班开始复活仪式，放出大量魔神，导致生灵涂炭。

现在只要帮助次仁加措成功复活达娃，就能得到他的感谢。

肖淘此时感觉笼罩在任务上的浓雾已经消失，任务主线终于清晰地浮现。

顾瑾也看清楚了次仁加措的目的，他没再询问达娃，而是转头问肖淘道：“你愿意杀人吗？”

肖淘睁大眼睛，满脸不解，怎么会和杀人扯上关系？

顾瑾意味深长道：“哪里有化身，哪里有转世的身体？”

许明志的话突然响在耳边，“袁萌萌啊，老师非要带她来的。明明低我们一届，本来没资格出来考察的。”

肖淘福至心灵，他惊恐于自己的猜测，嘴唇剧烈翕动着，双眼紧紧看向顾瑾，又因为近视，而显得呆呆的。

“就是你想得那样，那个女学生和达娃命格一致吧。”顾瑾冷淡的话语，仿佛一记重锤，证明了肖淘的猜测。

肖淘又望着面前的达娃，第一次感受到抉择的痛苦，一边是完成任务，一边是伤害无辜者的生命。

肖淘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坚果仰着头望着他，作为系统当然是无条件支持宿主，无论怎么选，他都是肖淘。

肖淘擦紧拳头，发誓一般对着达娃道：“复活和救人我都要做到！”

顾瑾轻轻勾了勾嘴角，并不意外他的选择，语气嘲讽道：“天真。”

他转身快速向上攀爬，“走吧，先找到次仁加措再说。”

“嗯！”肖淘重重点了点头，回头对达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吧，达娃。”

这是达娃短暂的十五年人生和漫长的六百年孤寂中第一次看到的光，那么纯粹，那么美丽，就像一道从天而降的救赎。

她轻轻笑了笑，虚幻的身影凝实几分，追随着肖淘他们奔跑起来。

顺利通过饿鬼道和地狱道，达娃叫停了快步奔跑的顾瑾。[先别迈步，不然又会回到天道。]

她越过顾瑾走在最前方，张开双臂好似在拥抱什么，她似乎碰触到一层透明的薄膜，显露出她的身形。

下一秒，薄膜散开，肖淘和顾瑾身后的阶梯开始坍塌，一切的毁灭就在达娃离开六道之时。

达娃焦急地转过身，嘴唇大张让他们快跑。

顾瑾清楚看见，她的口中没有舌头。

他微眯着眼睛，拽住肖淘的手，一起冲向达娃。

景色骤然变化，六道消失之后，他们竟然躺在漆黑的地上，而前方正是一座极其宏伟的佛塔。

顾瑾轻呵一声，慢慢坐起身，“十万佛塔？”

佛塔的塔身为红白两色，罩顶竟然用金壳。塔基五层以下为四方八角形，六层往上呈圆形。正对的大门极其雄大宏美，门上刻饰有各种瑞兽的浮雕，生动逼真，呼之欲出。

达娃就在一旁，她望着佛塔的目光很复杂，融合了各种强烈的情感，最后又化作一种淡然。

顾瑾站直身体，他的骨头依旧传出奇怪的响声。

离他最近的坚果，听到动静顺便扫描一番，惊得下巴快掉在地上，“死变态，你......”

顾瑾低下头看它，手指轻轻靠在嘴唇上，低声道：“还能动就行。”

肖淘从地上爬起来，也看到了面前的佛塔，不过现在并不是欣赏建筑的时候，他捞起坚果，握住顾瑾的手，“快走，先阻止次仁加措唤醒魔神。”

他怀里的坚果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情绪，系统本不该出现的情绪，它偷偷看向身边的顾瑾。

却发现他顶着那副破败的身体，竟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