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目光落在身上，顾魏有点不敢抬头看了，那是什么目光？爱慕？依赖？信任？还是单纯的恐惧？

这样想着，顾魏的手有些打颤。

桃桃并不知道此刻眼前的人想什么，只道是像平日那般做检查，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微微抬起鱼身，鼓足勇气道：“我不怕，魏魏你快点吧。”

一记水声，刀彻底没入鱼缸底。

顾魏抬头，浅笑道：“不做这个了，我改主意了，以后桃桃换个地方生活。”

桃桃满脸单纯：“换什么地方？”

顾魏眼眸里闪着疯狂：“一个没有人能把你偷走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担心小人鱼一个人在家孤单，提前回家，那是不是此刻小人鱼就不见了？

顾魏盯着小人鱼，虽面上温和地笑着，但眼眸阴沉得可怕，见不到一丝的光影。

他举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逼近：“看来不能太心软，有些事还是要尽早做。”

桃桃有些害怕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整个鱼身紧贴着鱼缸壁，声音颤抖地唤了一声“魏魏”。

顾魏仿若未闻，手入了水，刀片紧贴着鱼身，只一刀便会鲜血淋漓。

他抬头看向桃桃：“你怕吗？”

桃桃白着脸：“不不不……怕，魏魏做什么都是对我好的。”

顾魏皱着眉，眼底浮现几分嘲讽，真是蠢，蠢到轻易相信别人，蠢到放弃最好的逃跑机会。

桃桃睁着湿鹿溏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魏。“顾医生，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要得罪他！不好惹的！”同事悄悄说完就避了出去，留他二人在室内，他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周围人人都认定他和顾二少的关系不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顾野随口逗着他，大马金刀地在他面前坐下来，指指那张片子，“还有得救么？”

“并无大碍！如我先前所说……”顾魏忽感情况不妙。

果然顾野凑了过来，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那就麻烦顾医生了！”

浅蓝色的布帘子被拉了起来，把两个人隔绝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外面的门半开着，路人的脚步声、交谈声隐约可闻，但有士兵守着，并没有人敢进来。

顾魏就站在他的面前，近得可以看见他胸前的名牌，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似乎是酒精混着淡淡的中药香，矛盾而又安心。

“把上衣脱了我看！”顾魏的声音还是很淡定，顾野抬头看他，他口罩后面露出一双温和专注的眼睛，他心中一动，乖乖脱了外衣，解开衬衫扣子，露出半个结实的臂膀来。

空气中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清香，估计是什么药油的味道，那双冰冰凉凉的手搭在他的肩膊上，准确地落在那一遇天寒便隐隐作痛的所在，不轻不重地捏着，有些酸，有些痛，又有些酥麻。

“过刚易折！”顾野轻轻地说。

“我知道！”大抵身体的接触容易有亲近的错觉，顾魏态度并不是那么冷。

“西医未成系统，弊端很快就会暴露出来，洋人不安好心，国人到时候自会醒悟！”顾野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你无权无势，一人之力无异于此蚂撼树！”

“我不是政客，看不了那么远！”顾魏道，“我本不是爱出头的人，只是人命关天，我无法袖手旁观！你们这些生杀予夺的人，自不会懂缕蚁的悲欢！”

“我懂！”顾野似笑似叹。

顾魏心头一震，心中泛起百般滋味，但他一贯是极有分寸的人，知道交浅言深是大忌，便默默把话咽了下去，但手下的动作却不自觉带了情绪，变得温柔起来。“我是真的病了，不信你摸摸！”顾野故意把“摸”字说得暧昧不清，不依不饶地伸着手。顾魏看了看不远处抓药的伙计，怕闹起来难看，终于还是把两根手指搭了上去。

顾魏的手指跟他的人一样冰凉，指腹光滑，有一种玉石的质感，他今天没有戴眼镜，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眼中含了一汪水，静的时候是月下镜湖，动起来波光券券，在他顾盼之间折射出迷梦一般的光华。

顾野看得有些入神，开始怀疑当初看到的那滴泪是他的错觉，这样的人，意志坚定，处变不惊，在尘埃里也能生出花儿来，谁能让他落泪？

“心火旺，是否易怒，失眠，夜梦多……”顾魏看他点头，便收回了手，头也不抬地提笔落字，“我给你开点清泻的方子！”

“多谢了！”顾野百无聊赖地从桌上抽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封面应当是他留洋时学校的名字，翻开来，果然是他的笔迹，记得极是用心，俊秀的中文下面还配了英文，如一串串音符一般，煞是好看，有的地方还画了图，人体骨骼，各种脏器，均一气呵成，显见得已经烂熟于心。

“去那边拿药！”顾魏说完，便不再理他，顾野把本子合上放回原处，听话地站了起来，倒把顾魏引得忍不住抬头望他，怀疑地问：“二少还真是来看病的？”

“当然……不是！”顾野笑了笑，忽然轻声道，“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