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橙到中国香港后,在机场便利店买了张电话卡,给堂姐打电话。她打了三次,都无法接通。
她知道,自己那个不靠谱的摄影师堂姐又不知到哪里浪去了,很可能是出国采风了。
好在来之前堂姐给她留了钥匙,说在房门口的地垫下面。
房子是堂姐租的,位于港大隔壁的半山位置。树木掩映中,几栋密集的公寓楼的其中一间,外墙漆成淡绿色,很好辨认。
行事风格随意不羁的堂姐从小到大就是家族里孩子们的孩子王,也是家族里最让大人们头疼的孩子。长辈提起她总要摇头叹气,说供她到港大读医科,她却中途辍学去搞什么艺术摄影。
有橙还没来之前,堂姐在电话里打包票:“你尽管过来,我这儿有地方给你住。”
北京的总公司在中国香港需要一个精通西班牙语的业务员,有橙上大学读的是北外,学的正是西班牙语。她大学毕业才半年,刚刚转正,突然被派到中国香港工作,有人说她是仗着上头的背景了。公司人事部的经理是有橙四叔的女朋友,两人正准备结婚。两人都是二婚,而堂姐陈有荔,是四叔的独生女。
有橙有个很大的家族,她爷爷奶奶有八个子女,她就有七个叔伯姑姑,家族聚会的时候能满满当当地坐五大桌人。
他们这一辈的小孩里,长辈们总说有橙和堂姐是两个极端,一个嚣张不靠谱,一个又乖得有点离谱。孩子们唯堂姐命是从,却总是集体捉弄有橙,像杨德昌导演的电影《一一》里的小男孩洋洋。可有橙比洋洋更乖,她没办法反击,任凭堂兄表姐弟们欺负自己,也不懂得哭。
从小到大有橙都很乖,她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从小成绩就很好,却又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天性乐观的父母总跟她说做什么事都不要做得太满,做太满人会活得很累,刚刚好就行了。她听话地读书,成绩不高不低;她听话地进有“关系”的外企公司上班,只是想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累。但她渐渐发现,只要活着,怎样都会累。
比如堂姐并没有跟她说房子在九楼,而这栋楼的电梯恰恰坏掉了,要拾阶爬上去。
在中国香港湿热的大热天里,有橙提着硕大的行李箱,吭哧吭哧地爬到九楼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她的肚子传来抗议声,像有个小怪物再不喂饱就会破膛而出。而更让人心累的是,地垫下面并没有钥匙在等着她。
确认了好几遍门牌号,又给堂姐打了几个无法接通的电话以后,有橙蹲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那年久失修的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中国香港啊,有橙从来没有觉得那些在港岛随处可见的繁体字,陈奕迅、杨千嬅好听的粤语歌,都可以这么陌生。
狭窄的楼道里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沉沉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像不真实的电影世界。有橙喜欢看的那些老港片里惊悚的情节慢慢地在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她把头埋在双膝间,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陈有橙,对吗?”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有橙满头大汗地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中看清像是从王家卫的电影中走出来的面孔和身影,迷茫地眨着眼睛。
他手上拎着沉甸甸的超市塑料袋,朝有橙笑起来:“你好,我是费廉,Lily跟我说了你要来住。”
那笑容像来自光之大陆,可给糟糕的世界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