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从来不曾面对过的局面。”穆的面孔像白玉那样温润，但此时也像玉石一般，冰凉沉默。
教皇厅站了不少人，有黄金圣斗士，也有其他人。
所有人陷入了默然而沉重的气氛。最后，还是穆作为领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教皇厅前方正中，是黄金宝座。下首站着的是米罗，离这金座最近。
天蝎座幼时是教皇的侧近。在当年黄道之战过后，在圣域当时的局面下，天蝎座则代替成为女神的侧近。
米罗左手托着头盔，他的双目直直注视着金座上的紫发少女。他的眼神带着战士的锋利，似乎能穿透人心。
在穆发言之后。注视着紫发少女的米罗终于开了口，他对她说：“雅典娜作何打算？”
那个将他们从死之国度拉回来的少女，已经经历了数次战争。此时她的明眸泛起银灰色的淡淡光芒。
雅典娜有双蓝灰色的明眸。但在神话时代，她的眼睛甚至更接近闪耀的银灰，凡人无法直视。而圣战后的纱织，经过数次历练，此时她的双眼闪耀，更加像遥远天界的那些神灵了。
面对米罗的发问，纱织陷入思索中：“我想的是，对于圣域……”
米罗打断了她的话：“我说的是你。”
女神并不介意他打断自己的话。
在当年纱织回到圣域后，他们之间后来就是如此。她对他的行为默许而习惯。她了解他的强硬性格。
纱织沉默地看了米罗一瞬。在她之前的梦里，他躺在冰地狱里。宝蓝的鬈发遍布风霜。他的脸孔，一半是她所常见的俊颜，一半是冰棱划割的狰狞骷髅。
圣斗士死后会被哈迪斯扔入冰地狱折磨，尤其是最高位的黄金战士。
这件事终结于纱织的时代。她了结了冥战，放出了历代那些被冰地狱困住的战士灵魂。而从米罗他们这一代起，他们的灵魂再也不会被拖到冰地狱去，他们得到了自由。
“这件事是该交代清楚，这也是圣域的大事，”纱织嘴角泛起了微笑，说：“我会回家去。”
“回家？”米罗立刻反应过来：“天界奥林匹斯山吗？”
“圣战经过几千年，取得全面胜利，”纱织看向米罗，回答道：“我的任务已完成。自然该回家去了。”
对于转世到人间的雅典娜而言，她的每一世都是为圣战而活。如今圣战已终结，她是该回到她的家，还有什么值得牵绊她的脚步呢。
圣域是一座习惯了几千年备战的军营。
而今圣战终结。对于圣域的人们来说，他们是第一次面对完全和平的局面。对于何去何从的事，没有处理经验。
纱织组织起圣域全员，治疗伤患，救能救的人。
在时空的夹缝里，纱织找到了牺牲的战士的灵魂。但撒加修罗那几位故去已久的黄金战士，则是灵魂都已消散。
“你们以后做什么打算，我都尽量帮助你们。”纱织对圣域的人们说。
沙加的想法与而今的纱织完全一致。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生是为了圣战才来到人世，如今救世的使命已完成，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世间呢。
“送我去往生，”沙加的灵魂对纱织这样说。见证沙加的涅槃，算是他和纱织作伴的最后一程路。
青铜战士则有在古拉度财团的安排下，回归为普通人的。在冥战之前，纱织就早有让青铜战士离开的打算，他们还年少，去和家人爱人团聚。
米罗走上前来，他身上的黄金圣衣闪耀着华丽的光芒。
他掠开披风，走到那一袭古希腊式礼裙的紫发少女面前来。他微微躬身为礼，执起这位女神的一只纤细的手，亲吻她雪白的手背。
“雅典娜，”他唤着她的名字。
“我愿继续做为雅典娜你的天蝎座黄金圣斗士，”他此时微微垂了头：“直到两百多年后，葬在圣域的慰灵地里。”
“一生只为战斗，太过沉重。”纱织问：“你没想过像青铜圣斗士那样，尝试一下做普通人？”
“身为天蝎座是我的荣耀。”这个男人带着固有的高傲，说道：“如果有朝一日，失去了黄金圣斗士的力量、青春、美貌、长寿，对于我来说，无法想象。”
“如你所愿。”纱织说：“以我智慧、战争、艺术女神的名义，保证你一生的荣耀。”
她白如柔云的纤手伸出，拂开米罗卷曲的额发。少女泛着金光的指尖落在米罗的额头上，全了他的心愿。
穆与艾欧利亚，跟米罗一样，愿继续做黄金圣斗士。加隆则彻底继承双子圣衣。
见状，纱织便将圣域继续保留下来，倘若世界上有什么危害人类的东西，圣域会继续保护人类。她任命了穆为新的教皇，将一切事务与穆交接清楚。
“在我走之前，想送你们一件礼物，感谢你们为圣战的付出。”纱织说：“想要什么请说，只要我力所能及。”
雅典娜向来行事慷慨，对于有情分的人，她出手非常大方。
作为黄金圣斗士，米罗早就没了更多的所求。
“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他说。
拖了好几天，米罗也没有告诉纱织他想要什么。
直到纱织去往天界的前一天，她斜坐在女神殿的床上，手里捧着笔记本。纤巧的赤足从裙摆中伸出，长裙像流云一般拂过她的足踝。
米罗在一边撑着画架，目光专注于面前的少女与画纸。
紫发少女身处神殿的景象投射进他的碧眸中。此情此景，本身就像一副文艺复兴时的油画。
照片是不可能有的。
一位将要离开人间的远古女神，是不会将她的容颜留给现代科技产物的。
天蝎座出身于艺术气氛浓厚的梅洛斯岛，对于这位终结了圣战的女神，他提出至少要将她的模样留给史书。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消逝，”米罗说：“不用等到下一代。即使我们这一代人，在多年后记忆也会消退。”
“你的意思是，在很多年以后，你也会忘记我的模样吗？”纱织用思索的口气说道。之后，她对米罗泛起一个轻柔的笑：“对于你来说，这应该是好事。”
米罗觉得喉间哽了一下，他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而是说：“沙加临走前，他的画像就由史官们保存了下来。你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等到米罗完成画像，纱织从床上起身，她在纸上列了一个又一个想法。
米罗翻着她的笔记本，把她的想法全部否决了。
“明天我要回家了，再拖就没空了。”纱织做出决定说：“总要给你留点什么。”
“你想怎么办？”米罗从善如流地放下笔记本。
“去外边逛逛，给你买礼物。看到合眼缘的就买了。现在没多少时间了，随缘吧。”纱织伸出素白的右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借你吉言，看这个。”米罗示意纱织到柜台边来。
雅典娜说的话起了作用。在雅典市中心的一家店面里，米罗还真发现了合眼缘的东西。
那是一款复古风的戒指。绕着碎钻的是玫瑰金与银白的纹路，暗纹正好形成了蝎子的形状。柜员说，这是那家品牌推出的星座为主题的一款戒指。
温暖的金光从纱织的指尖处发出，她将自己的小宇宙留入戒指中。
在神话时代，雅典娜曾将金镯送给希腊的孩子，保佑他们一生幸福顺遂。最古老的金镯由古代雅典的厄瑞克透斯王室保存，一代代传下来。
“以戒指代金镯。你没有其他什么想要的，但这两百多年的时间，总得留些东西给你。请接受我这份礼物吧。”
少女的小手托起男人的手掌。她抚过男人满是伤痕茧疤的手指，那是一双历经战争沧桑的手。最后，纱织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替米罗戴上那方天蝎暗纹的戒指。
纱织托着他的手，看了又看。然后笑了起来：“你的手很好看呀，戴这个很适合。”虽然他的手遍布旧伤，但天蝎座手指修长，手型一贯好看。
此时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再见了，雅典的少女。
他希望告别的时候说的是再见。
时隔数年后，米罗有时回忆起那天。在雅典街边的橄榄树下，那天她就像一个平常的雅典城少女一样，脸颊嫣红，笑容甜美。
那方戒指米罗很少戴手上，但他常常会带在身上。
数年之后，西西里有火山爆发。之后据说有怪物出没，死了很多人。
米罗奉命去除掉怪物，之后他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穆，”米罗与圣域那边小宇宙对话：“那个怪物的形态很奇怪。我有点怀疑这事。”米罗留在意大利，这几天继续勘查背后的真相。
在灼热岩浆流动的危险地带，是小宇宙最浓烈的地方。身穿黄金圣衣的男人跃上岩浆烧灼的高峰，他脚下的泥土掩埋着火山吞噬的层层尸骨。
他捻起一些小宇宙怪异的火山灰。当他再现身时，已经凭空出现在西西里街头的小巷中，单手拎着沉重的金雕箱子。
米罗回到酒店时，路上的灯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大门处一片漆黑。米罗问服务员：“是停电了还是电路有问题？这条街上的路灯也不对头。”
因为怪物杀人的传闻，搞得整座城市人心惶惶。酒店门口也有很多人在传一些怪谈。
服务员慌慌张张地正想开口。忽然间大厅里的吊灯闪了一下，整幢楼又变得灯火通明。
“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问题。不过先生，你现在最好别坐电梯，”服务员说：“这几天电梯很怪。”
米罗应付了一声，然而他返身就进了电梯。
后边有几个客人，见米罗很潇洒地迈入电梯过道中，自以为没事，也跟着过去了。
电梯门合上了。
过道中的灯陡然一黑。客人们愣了，抱怨道：“怎么回事？又停电了？”
正在人们慌乱时，过道中的灯又亮了起来。
电梯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长发流泻，极其美貌。她安静地注目于电梯的门。
客人们回过神来，猛地觉得不对劲。灯黑之前，过道里是没有其他人的。那么，这姑娘是哪来的？
半夜时分，飘窗的窗帘被风拂起。
米罗翻身从床上坐起。梦魇无法困扰黄金战士，他有着坚冷如石的心志。但为什么此时他会梦见十八九岁的纱织？
他的碧眸死死地盯向窗子那方。
窗沿上坐着一个裙裾逶迤的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但那紫发迤逦，明眸樱唇，分明是纱织的模样。她赤着两只脚，悬在飘窗外，晃晃悠悠的。
就算是在梦游，也没关系，米罗起身就向窗前大步走来。
紫发女子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不见。
米罗将窗帘完全扯开，什么也没有。这是幢几十层的高楼，从窗子处一眼往下望去，让人头晕。
男人的手紧抓着帘子，他阖上了眼睛。纱织十三岁时去了天界。这几年过去，他并没有忘记她的面容，甚至认出了她十八九岁的样貌。
算起来，雅典娜她今年也的确快十九岁了。
两百多年的时光，或许要等到一个世纪后，那样漫长的时间才会逐渐腐蚀他的记忆，消退她的模样。
在米罗敏锐的洞悉下，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对的。西西里的火山爆发只是个开头。
在他的调查过程中，各种各样的远古怪兽，似乎逐渐开始撕开了伪装。
在回到酒店的途中，米罗动用了绝招深红毒针。目前看来，随着他的行动，有更厉害的怪物锁准他的行踪了。
这正是米罗所希望的，那些东西能盯上他更好，好让他早点揪出线索来。
自从那晚见到纱织的身影后，米罗后来就没有做过梦了，晚上一夜无事。
直到这一天，米罗再次在半夜看到怪异的景象。
他那只被他锁起来藏好的戒指，半夜时分，莫名其妙地滚落在地上。
在睡梦中能见到雅典娜送的戒指掉落。米罗心中疑虑骤然加深，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梦。他很快明白过来，这一阵附近频发怪物乱象，即使是做梦，也有可能是怪物造成的幻境。
一层一层阴冷的黑雾从门外蔓延进来，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正在此时，地上的天蝎座戒指忽然焕发起温暖金光，似乎在与那死亡之雾对抗。
赤血一般的小宇宙在米罗身上烈烈燃起，他的食指倒勾，鲜红如蝎子毒刺一般的指甲暴涨。
这些年来，米罗第一次见到他那只沉寂冰凉的戒指泛起光华，仿佛死物活过来一般。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夜晚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细微的“咝咝”的声音。
米罗猛地皱眉。
有什么东西悄悄地从另一边滑了过来。
那是一条光华闪耀的紫蛇，蛇身莹光如玉。
淡紫的蛇身绕向地上的天蝎戒指。紫蛇缠绕着戒指上的蝎子纹路，昂首吐信。
紫蛇看起来很小。但那蛇尾摆动开来，如扇的庞大金光焕发，一瞬间将那些死一般的黑雾一扫而空。
米罗熄灭了自己的小宇宙，他走上前来。
盘绕天蝎戒指的紫蛇，此时瞬间游开。紫蛇在金光中化为人形。
那个身影一袭长裙，一手提着精美的青矛。科林斯式战盔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面容。
男人在她面前驻足，与她直直地对视了几秒。
在她即将离去时，他伸手摘去了她的头盔：“雅典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米罗手托着她的头盔。面前女子一袭淡紫的长发流泻散开，如紫色星光流离。
纱织理了理散开的长发，她转而看向米罗手中的战盔，笑着说：“你知道吧。女圣斗士之间有个风气，她们的面具是不能随便摘的。这个头盔的作用也差不多。你怎么能摘我用来伪装的头盔呢？”
“那些白银女圣斗士？我之前是不太了解。”米罗线条优美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么，雅典娜你的意思是？”
当年纱织回到圣域，听说女圣斗士有一种风气，摘了她们面具的人要么死要么娶。女战士戴面具，是从远古战争时为保护自己形成的习俗。
但在本时代流传的不娶即死的风气，让在现代社会长大的纱织十分惊讶。她对女战士们劝导发令，扭转了这种风气。
“冥战已经结束，”米罗说：“没想到你还会再来到人间。”
纱织微微低下头：“我在天界查到盖亚女神想复活提丰。”
据纱织所说，西西里的火山爆发起初只是意外。但这却让盖亚又冒出复活提丰的念头。提丰是诸怪之父，由于盖亚的行动，各种怪物也活跃起来。
奥林匹斯诸神并不想与盖亚走到战争的那一步。纱织一则为保护人类，一则做为奥林匹斯的说客，劝抚地母盖亚，见机行事。
事情尚未到提丰复活的境况，纱织也希望早早把这事压下去，这就是她的计划。
目前还不需要把圣斗士牵连进来。纱织也只是在人间周旋观察，没有想回圣域。
“我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去。”米罗说：“随着时间流逝，年龄增长，如果不拿出你的画像，有一天会忘了你的样子。”
纱织搁下镶银的青色铜矛，在米罗的旁边斜倚坐下。她望着窗外的星空，说道：“但只要邪恶染指这个世界时，就会出现希望的圣斗士。而且……”
“而且，雅典娜也会重临人间。”米罗替她把话说完。
“但雅典娜来人间，是来和圣斗士并肩作战的。”米罗转过碧眸，看向纱织说：“你之前却不想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们。”
“对不起，”纱织礼貌地道歉。但她随即又意识到一丝异样，她语气变得柔软，问他道：“你是在生气吗？”
米罗没有回答，月光将他的侧影衬得刀锋般凉薄。他有什么生气的呢，她尽可能地不想再把他们牵扯进战争中，而由她一个去在这场战斗中周旋。这是她一贯来的做法。
但当年她回到圣域后，这些不是一点一点在改变吗？到最后冥战时，女神和黄金战士已经能默契地并肩作战了。
良久，纱织听见男人的声音在暗夜中缓缓响起，带着几丝几乎不可捉摸的柔和思绪。
“你走后这些年，我有空把史书翻了一遍。”米罗说：“有件比较有趣的事。在萨夏女神的那一代，天蝎座与女神的感情很好。他最后在战场燃尽生命，为了圣战与女神，甚至是为了……”
“他很爱她。”纱织别开眼睛，略略垂下头，秀美的紫发流泻在衣襟上。
米罗叹息一声，说道：“雅典娜，我是爱你的。”
他自幼生长在战争的残酷中。他没有普通的爱人的能力。但对于这个回到圣域后，一步步在战争中得到他的认可，从冰地狱拯救了他的女性。他愿献出一生的爱。
纱织保持着沉默。
但男人起了身，绕到她的身边。
他低下头，看着她，补充着说道：“像卡路狄亚爱萨夏女神那样，我会那样爱着你。彼此爱与信任，那样的状态不是很好吗？”
“但我来到人间，只是为了阻止提丰危害人类，”纱织抬起头，仰望着米罗专注凝视她的碧眸：“很抱歉，真不是个美好的时刻。”
“没什么，这样很好了。”米罗说：“能再见到你就很好。你是为襄助人类才回来，那么我就作为你的志同道合者，一起战斗。”他曾以为两百多年的时光，与雅典娜再相见无期。如今能再次重逢，与女神一起并肩作战，也是很好的事了。
米罗俯下身，拥抱他久别重逢的女神。浓密的宝蓝发丝垂落到她柔润的肩头。
据说在欧美国家，拥抱和亲吻是常见的礼仪。
纱织从小生活在东方的国度，并不习惯男性的拥抱。但她什么也没说，喟叹一声，将脸颊倚入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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