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愉快。”
是的,旅途愉快,我这样对自己说着,也回以她礼貌的微笑,接着按照前两个月日日夜夜联系的步骤,打开舱门,走了进去。
纵然科技较刚刚建成空间站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我毕竟不是受过长年累月训练的专业人员,因此用了最为安全的设计。套上厚重航天服,我将自己束缚在座舱上,供氧器就在右手侧,虽然并没有开始太空之旅,可在这两立方米过些的空间内,我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安和舒适,尽管这两个词可能并是适合放在一起形容心情。突然,感到周围的安静被微弱的滋滋声打破,连着那些不正常的呼吸节奏也被掩盖过去,左耳边的几个黑色的圆弧开始“说话”,那些“圆弧们”和那位和善的女士一样,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去催促我牢记安全事项的,他们只是轻声嘱咐了几点,虽然我已经听过成千上万遍了。
“我们在,一切都很安全,星海很美,祝你旅途愉快。”
电流那嘈杂的声音安静下去,我难得舒缓了心情,只听着自己的呼吸,看舱门处那位女士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熟悉的蓝天白云就被舱门逐渐吞没,几秒后,留下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图案和我面面相觑。我眨了眨眼,才依稀认出那是画在凹凸不平舱门上的一只鸾鸟,尾巴长长地飘在空中,是个振翅高飞的模样,山海经中对它也有记载,“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是个吉瑞的图像。
我看它那大大的眼睛,蠢萌的和绚丽多彩的羽毛活像两个模板印出来了,确实可爱,我也确实很久没见过这么充满生机的画了,那些挂满房间墙壁的画纵然线条流畅,色彩斑斓,但机器制造出的终归少了那么几分“画意”,唯一有记忆的手绘图还是我幼时和父母在绘画板上描绘出的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鸡,可惜那个绘画板后来有个零件报废,里面的文件全部消失了。
“3,2,1,点火,发射!”
倒计时的声音将我拉回显现实,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双腿还在痛,随倒计结束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压力。
整个人像是在狂风中挺立的旗帜,不断被撕扯,被暴躁的重力压着要往下倒去,但舱内那旗杆紧紧把我护着,直到耳边重新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才恢复清醒。
“运行顺利,大约三天后到达天和,按照协定,你可以选择是否与我们联系。”
“多谢。”我把自己身上的束缚带解开,坐着轻轻喘气,看水雾凝在透明的玻璃面上,给整个世界蒙上一层纱。
对面明白了我坚持自己的选择,也没有再多劝解,只是最后说了句,“一切有我们,旅行愉快。”
“谢谢。”
我把通讯线路从设备中拆除。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在这片沉默的星海里生活一年。
我将把自己真正当做一个单子,一个不与他人交流,一个单向度的物质体,在星海里沉浮,享受我内心最后的欢愉和痛苦。
在被诊断出基因崩溃前,我从未相关我会选择辞去工作,接受心理医生的建议,参与这次太空之行的活动。但事实上它就是发生了,毫无征兆,我就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吃完无味的营养膏后晕倒,被医疗机器人大呼小叫地送到医院。基因崩溃是没有找到彻底治疗的方法,纵然可以通过一些粒子光束去缓解,让我苟延残喘下来,但终究逃不过死于基因崩溃的结果。所以我头一次选择真正听自己的声音,就像那位和善的心理医生说的,“即使在这个物质极度发展的时代,任何无法正视自己内心的疾病也会置人于死地。”
所以我来到了太空,彻底去逃避那些繁杂的人情世故和机器人叨叨不休的规则和安全。
三天后,,尽管中间经历了一些粒子的碰撞让舱外被划破了几片,但万幸,我还是完好地到达空间站。
按下站内的重力平衡装置和生命维持器,等周围的气压稳定,我取下罩在头上的“防护面具”,开始着手收拾空间站和天和那边的房间。
放上一首纯音乐,随着节奏的变换打开收纳柜,把这里整理成我自己的小小世界,然后,在这个世界里度过我人生中最安逸的一年。
我一开始并不习惯这种安逸,每日总是习惯性地在五点(地球北京时间)醒来,机械化地穿衣梳洗,有时候等已经准备好一切,站在空间站门口要急匆匆地推门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用上班了。
我开始把过去那些用来处理工作的时间放在看书上,一些“不务正业”的书。我去欣赏诗歌,朗诵散文,尽管一开始我把他念的和念合同或者为了工作而买的专业性书籍一般正式又生硬,把李白的九天揽月硬生生地念成了机器换月,把林清玄的夜雨煮茶品味成了人工雨下学习机器人的噪杂。我开始慢慢回想起还年少时那些幼稚的梦想,珍贵地如同钢铁上开出的鲜花,纵然现在被工作和前进的大脑再留不出让一朵花开的地方,但我依旧因此开心,连逐渐蔓延的疼痛也可以忽视。
我还是没有联通通讯器,但我打开了手表上携带的人工智能,听他一句一句冰冷地念出诗句,边听它全篇朗诵赏析,边自己写着很久未在纸上出现过的汉字。
我有时会走出“世界”,对它进行一些例行的维修,不过套上那厚重的宇航服去维修,和我在地球做攻略时看到的回答差不多――穿着宇航服维修太空站外部的小缺口,等于在几十年前套着一个厚约十几厘米的手套维修汽车发动机,还是钢铁制成的手套。
虽然这个说法在现在全机械化维修的普及下变成一个懂的才懂的老故事了。
我不自言自语,不自娱自乐,就像真正上的单子,我只传出我自己,我也只用接收我自己。
我尤其喜欢在每日下午的实验时间后开始到睡前,坐在太空站的窗户边,看星海。
星海看似和城中夜晚亮起的灯光一样,但任何一个碳基生物如果裸露在其中,不过须臾,就会和被太阳强烈的紫外线照射,最后和星子一同游离。
在星海中,每一粒性子都闪烁着光辉,它们彼此碰撞,灭亡,重生,周而复始,一切如同原状,却又完全不一样。我也总是在这会“不恰当”地想起屈原《天问》中的几句,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但即使这般浩瀚的场面已经被人们所勘破,欣赏它的无垠与美丽的人却越来越少。
我打算离开我的“桃花源”一段时间,我想去太空漫步,我想去走进它的世界看其蕴含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