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凌卫的身体其实早已经开始腐烂,如同尸体那样开始变质。
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这样也能称之为活着吗?
“好了,”金吒看了一眼床榻边的凌家下人们,说出了一句看似轻淡却又似乎十分冷酷的话来:“现在这样,他又能活几日了。”
“大仙,求求您——求求您了!”床榻边的众人听到金吒的这句话,一个个脸色变得惊恐万分。他们老爷所谓的活着,就是像这样残喘吗?
凌家的管家,带着下人们纷纷朝金吒跪了下来,他们向着金吒磕头如捣蒜:“大仙,大仙,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家老爷吧!救救老爷吧!您不是神仙吗……”
看到只知道磕头不起的一众人们。金吒的眉目间已带着几分倦意,他冷冷一笑道:“诸位到现在还要欺瞒吗?到底是要我救你们老爷,还是救你们自己?”
这凌家庄的每个人,那个不是带着一身沉沦的浑浑死气?
玉卮见此般境况,心中只觉得烦躁万分。
“你们老爷这个鬼样子,神仙也救不了他!”她厉声喊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脸不把实话说出来!”
“你们究竟又在心虚什么!”她怒气激心,一个劲地直往死里逼问着,毫不留情:“什么不要脸的亏心事?见不得人要烂肚子里?”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啊——”管家慌慌张张,直吓得跪下来不住地磕头着。
这三姑娘,平日里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美人。哪知她现在发起火来了,属于天之神女的浩浩神威直直地向这些凡人剧烈碾压过去。
凡人如何能承受得住天神的怒火?屋子里的一众凡人被神威压得头不能抬,眼不能直视,几乎无法呼吸。
金吒站在一侧,衣袂拂动,冷冷地看着。
“姑娘息怒,这不关我们的事啊,”管家心里直叫着苦,绞尽脑汁试图让玉卮消下火去:“这,这肯定都怪那个妖女,是那个妖女……”
下人们也纷纷跟着管家喊道:“对,就是那个妖女的错,她是个妖怪……”
“说清楚!”玉卮怒声喝道。
管家的双腿抖如筛糠,道:“就是那个穿嫁衣的女子。我们庄子里的人很多年以前就见过她,她一定是个妖怪……”
玉卮已经听不下去,喝止道:“够了!她在哪?”
“在,在祖庙那边……”
玉卮头也不回地直冲向黑夜之中。
在凌氏家族的祖庙里,秘密处修建着一座石窟,石窟里只放有一具棺材。
耀眼的莹莹黄光从玉卮的手中洒开,照亮了整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石窟。那棺材盖也被淡黄的光芒所推开。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少女。
在耀目的黄光映照之下,衬出了少女那清秀的脸蛋。少女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刺绣得非常精美,她头戴着凤冠。玉卮可以看出,在少女的身下,棺材底有两滩早已风干的血迹。
“小鵹……”
玉卮的手一分分攥紧,指尖深陷入手心她却浑不觉察,手心直被她掐出血来。玉卮秀唇微开,想叫一叫那个多年未叫过的名字,只是,喉间一动,却满是酸涩。
棺材中的少女死寂地紧闭着双目,仿佛再也听不到呼唤她的声音了。
“小鵹,我来看你了。”玉卮哑声终于唤出,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那样遥远,如今终于可以叫她的名字。有热泪烧灼着玉卮的眼眶。
在别人的眼里,玉卮作为一个女子是一种出乎寻常的坚强,她从不会娇怯怯地一磕跘就哭哭啼啼。玉卮的泪水,只为疾苦众生而落,只为至亲友伴而落,只为挚爱之人而落。
雪亮的光芒在玉卮的指间闪烁过。她幻化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就准确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立即涌出,有点点淡黄仙气也随着鲜血漫出。
玉卮将自己的仙血和仙气小心翼翼地喂给小鵹喝。
多年闷在棺材里,小鵹的嘴唇发干。鲜血一滴滴润湿了小鵹干枯的双唇。良久,少女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面前的黄衣女子双眸有着激动的泪光,望去只觉她容光照人。小鵹在迟疑后一个微笑在脸上泛出,她艰难地发出声音:“三公主……”
玉卮悲喜交加,急忙点头应声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真好啊,还能再看到你。娘娘她还好吗?”小鵹笑道。
玉卮双手颤抖,轻轻握向小鵹的冰冷的手:“好,都好,母后她很想念你。小鵹你先不要说了,省着力气。我来带你回去。我们回瑶池……”
“不,三公主,”有一抹灰暗从小鵹的眸中升起,她的声音如同带着无尽的绝望:“小鵹,已经……永远回不去了啊。”
玉卮的银牙紧紧咬着唇。她其实非常明白的不是么?小鵹说的是实话。
只是,玉卮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
小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连她的魂魄也已经被这人间的污浊之气折磨得支离破碎。
不要想还阳重登瑶池,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现在。早在之前在凌家院子见到那身穿嫁衣的小鵹身影时,玉卮就早已经知道了。
小鵹被强行困在这人间的生死夹缝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不过是一腔执念,一腔怨气支撑着她最后的身影。
小鵹被困囚多年,她的怨气包围了整个凌家庄。使得凌家庄形成了被雾气包裹的常年下雪的地界。
而一腔执念,支持着小鵹的身影时不时地出现在凌家庄里,希望有一天能带人到应该到的地方。
“我在院子里看到你了,就知道这么多年没有白等……”小鵹微笑着地对玉卮道。
现在,玉卮彻底明白了,她的真正任务是什么。
她是身披羽衣的仙女,接引成仙者登上天宫。然而此时,岭南这地界并没有任何人有那个资历登天。
而作为接引成仙者的羽衣仙女,玉卮现在要进行的事是,惩罚。
惩罚那些破坏了成仙规矩、生死平衡的人。这就是王母娘娘交给玉卮的真正的任务。
淡黄的光芒忽然在女子修身的一袭长裙上腾起。光芒照耀下,一袭羽衣再次出现在玉卮的身上。
飞羽点缀的霓衣飘舞着浅黄的裙袂,宛如清朗天空上的光彩云霞。黄衣仙女的一双玉掌交替,招式急速变换,浩荡的淡黄光华从玉卮的掌间倾泻而出。
小鵹愕然地睁大眼睛,呼道:“三公主……不要……”
煌煌光芒照彻天地。黄光溢目之间,咬缠着凌家庄多年的雾气逐渐开始消散开去,在凌家庄下了多年的小雪也渐渐开始停止。
玉卮运起了大法力,净化小鵹的怨气,为小鵹消减死后的痛苦。
在之前,玉卮将自己的仙血和仙气喂给小鵹喝,终于唤醒了困顿在生死之间的小鵹。仙血和仙气对神仙来说,是非常金贵之物。
玉卮流失了气血,使得她的身体法力大受损害。
而在这情况下,她还要强行运起大法力来,可想而知,她的身体在遭受何等样的痛苦。
然而此时,一道冰冷的锋芒陡然间破空而出。裹着清风的一道枪锋以势不可挡的神力阻挡向玉卮的光芒。
男子的黑色长发在光芒中拂动。他手中的长枪带着凛凛青色的冷光,自云端上飞踏而至,横空截住了玉卮蔓延开的法力。
李金吒冷冷地看着玉卮,他厉声对她冷斥道:“黄衣仙女。你是疯了吗!”
“让开!”玉卮狠狠地对他喊道:“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
暴涨的法力带着明明黄光,如潮一般凶狠地击打向金吒的光芒。从玉卮那单薄的身子里,几乎有撕裂一般的泣血之声迸发而出:“我不要!不要她连死了都还那么痛苦!”
在凶狠的黄光打来之间,金吒轻轻一侧身,撤去了枪锋避开了玉卮的光芒。
小鵹哀声道:“三公主,不要管小鵹了。你还是先走吧,这里还有妖怪的。”
激荡山地的黄光仍然没有停歇之势。玉卮一边问道:“妖怪?有你在这,这里居然还会有妖怪?”
“那是一具干尸。已经修炼到旱魃的地步了。”小鵹说道,她闭了闭目,似乎想起什么极不愿想起的事:“他是,凌家现在的当家人凌卫的祖父……凌硕。”
玉卮厉声笑道:“现在连一个干尸也敢盗用旱神的尊名?”
旱神女妭是轩辕黄帝的女儿,是玉卮的密友。
在蚩尤之战时,黄帝让女妭出战。女妭以自身的神力压下了蚩尤的风雨,众神才斩得魔头蚩尤,赢得此战。
女妭为三界立下了大功,却在大战中受了伤。受伤的她法力不济,随即被人间的污浊之气所侵蚀,再不能飞天。
上至女妭的父亲黄帝,下至天庭众神,没有一个有多余的心思为女妭一个姑娘考虑。
女妭就这样孤零零地被丢弃在凡间。日子一长,她心生怨气,她的怨气也因此滋养了人间的一些妖魔。那些妖魔借此修炼到一定地步,随即便盗用女妭的名字来耀武扬威。
最后,还是西王母和女娲,两位跟月亮有关的大母神出面,以太阴之力净化女妭身上的污浊之气。
之后,王母将女妭接到了昆仑的赤水之畔静养。
身为仙女的女妭,遭遇尚且如此。更何况小鵹呢?
玉卮强压着心痛,对小鵹道:“我说了。我不要看着你这么痛苦。至于凌硕,我也会杀了他为你报仇。”
小鵹道:“我的羽衣落到凌硕的手中,所以他才从一具干尸修炼得这么快。”
玉卮厉声一笑,忽然道:“凌硕是不是向你要长生不老?呵,任他如何修炼,得到的也不过是成了一条干尸。”
“是啊。长生不老……”小鵹不由也微微一笑,声音古怪地道:“这,就是我给他的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