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下来了,得亏此处是岭南,听说那北方关外都下起鹅毛大雪了。岭南这条江上,拂过的风也是冷凄凄的。
江面上的船家披了极厚重的蓑衣,虽然在这冬岁僵手得很,船家仍然挥开了船篙。
这船上坐的是个有钱人呢,叫凌卫,原本是他们乡里的乡绅。
这凌卫此时躲在船舱里。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外表也很是健壮的一个男人。但他裹了好几身的袄子,比平常人穿得厚得多,却仍忍不住发抖。
凌卫一个健壮的男人,面色却很是晦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泠泠的冬雨落了起来,打在江面倍感凄清。
船只停在一处埠头,稍作歇息。忽然岸边有人说道:“船家,你们可是往越州去?”
那船家一抬头,看到来人容颜,也不禁呆了一呆。
说话的是个二旬开外的年轻男子。长发峨冠,八尺的身量披着深冬时的白狐裘,衬得他姿神超尘。跟着这男子的是个小童儿。
男子撑着黑白花色的伞,静静站在冬雨中,道:“我搭船去一趟越州。”
凌卫缩在船舱里,抱着个手炉,却听见外面隐隐有说话声。
不一会,帘幕被撩开。凌卫惊诧地看着面前凤表天质容颜的男子,好一会,凌卫才尴尬地打起招呼来:“李,李公子。”
不久之前。在乡里的凌氏一族,出了怪事。凌氏的老叔公要出外请道士,凌卫并不赞同叔公的想法。正在此时,这个李公子忽然来到他们乡里。
也不知这李公子到底是何许人,轻易便将凌家的怪事化解。
鬼祟消减,原本该将闹得乱七八糟的家中安顿安顿。但凌卫却赶快收拾了细软,带了少许下人,租了船就往越州城赶去。
没想到,在船上又碰见这个姓李的年轻人了。
“真巧啊,李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凌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李公子这才转眸过来,看着凌卫道:“凌老爷莫不是糊涂了?这船是行去越州城的。我要去的,自然和凌老爷是同一个归处。”
面色晦暗的凌卫,此时映在李公子的那双美目里,凌卫的魂魄呈现一种衰老、腐朽的姿态。
凌卫干笑了两声,低下头去,解释似地说道:“公子为我家中镇宅,原本我该在家中宴请公子作为答谢。可这实在有急事,才得去越州城……”
李公子淡淡注目了凌卫片刻,说道:“也不知你在急什么?现在赶去越州城,正是在百鬼夜游的凶妄之日。”
凌卫听得心中惊惧,脱口问道:“百鬼夜游?那不是七月十四中元节的怪谈吗?”
李公子执起一旁的茶盅,缓缓拂开茶沫,方才答道:“中元的百鬼夜游,今年换作了在年末,故此正是大凶之兆。等你到晚上,就听得到百鬼之女王,姑获鸟的叫声了。”
凌卫听得脸色渐渐惨白了几分,他双手逐渐握成了拳头,惨白着脸说道:“无妨,若我早点赶到地方去祭拜,万事大吉。”
李公子闻言,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道:“哦?谁这么大能耐能保住你?”
凌卫嘿嘿一笑:“我要去拜越州东海边的殷娘娘。”
殷娘娘?乍听此言,那李公子忽地面色冷寒了几分,道:“你说什么?”
凌卫眯了眯眼睛,压下声音道:“李公子,莫说那越州本地人少有知道的。你这种有本事的,也不一定能知道。越州东海边有座古墓。那古墓里葬的,乃是天上托塔天王的原配,天王当年在凡间的夫人殷氏。我这次,就是去拜殷娘娘,求平安。”
王母娘娘主管着一切女仙。听说了织女近来给仙女们送了不少羽衣。王母娘娘召大公主华林到了瑶池。
王母觉着,这羽衣倒是出行的好后备。况且正对应羽化成仙之意。
王母娘娘掌管女子成仙之事,便谋划了一份职事,让仙女们穿羽衣接引成仙之人。法旨下达给了华林。具体权柄,便由七仙阁掌事华林考虑。
态盈对此不感兴趣。她想得也是直接的,一家人守神仙本分,安心修炼即可。
华林便将二妹之事撤去,以免打扰态盈。二妹是没有野心的、清透的仙女,不过,华林也想到,态盈虽然心无波澜,但态盈也不愿跟凡俗打交道,不去也好。
其他妹妹们还小,只怕道心不坚,华林没有将任务划出去太多。
“三妹,”华林唤着,将权柄交给玉卮道:“照耀冬夜的引路神女。看来这接引之事,还是就交给三妹你这个引领者吧。”
光耀的淡黄长帔斜束着素晖白裙,玉卮宛如一身自带煌煌光华。她展开王母的文书,指令的是,她这次要去的是岭南。
玉卮生来是个女仙。况且不是那些能被人敬重的母神,她只是个没什么资历的年轻姑娘。这样的她,以后在天界,是想做一个卑微无名的存在?还是想过得光耀门庭?
玉卮主要的心愿当然是能活得称心如意,绝不让自己难过了。但她也会想作为一个显达的存在。
因为,她本身也是虹霓七彩中,最明亮的那一个。
她是个年轻的神女,但年轻没有什么不好的。盛年青春,朝气如芳华蓬蓬,举动利落,霎时间一道淡黄虹光掠过天穹。连疾速的太阳神车都赶不上她迅捷的脚程。
玉卮披了羽衣,轻松地执掌了接引仙人的权柄,疾飞向岭南去。
江船在凄凄冬雨中又一路行进,一直到了越州城。
凌卫由下人搀着,一路去了东海边。
东海边这一带,在寻常人眼里,是一片聚集的墓地。凌卫到来时,他之前在越州城雇了的许多长工,正悄悄卖力地在墓地一带吭哧挖掘。
半空中,飘浮的云雾间,李公子高高踏在云端,正不动声色地注目着凌卫一行人。
身后的小童子喊道:“太子爷……”
男孩话未说完,一身白狐裘的男子就冷冷地开口:“苍微儿,你又忘了?”
苍微童子连忙改口道:“呃,少爷……你说殷夫人之墓有法力遮掩,凡人也只能看到周边别人的墓地,为什么凌卫会知道殷夫人?地涌姑娘也不会走漏这事啊。”
唉,他苍微童子本就是天上的器物化形,没怎么下过凡,一时半会从“甘露大太子”改叫成“少爷”,可真是别扭啊。
李金吒静静地看着下方,说道:“寻常人是不会知道。可他们凌家知道的事多着呢。”
苍微童子咂咂嘴,道:“我觉得凌卫也不是想来拜殷夫人的,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说话之间。那些长工已经嘿哟嘿哟地使起劲来了,有什么东西逐渐被从墓土中抬起来。
“啊!”苍微童子运神眼一看,不禁惊喊道:“凌卫是为这个来的!”
墓土中被挖出来的,原来是一面巨大的石雕。石雕上雕的是以东王公、西王母为首的众神,在西王母身边有三只青鸟,还有好几位披着羽衣飞舞的仙女。
这种石雕是汉代陪葬时常用的。石面上常常雕刻着司掌长寿、成仙的阴阳二神东王公、西王母。而王母身边那些羽衣仙女,就是迎接成仙者的天庭神使。
眼看着那块石雕就要被抬出来了。白衣翻飞如鸿鹄从天上掠过,李金吒骤然间便从云端踏飞而下。
冰冷的银光刹那间从天边飞速扫下,一杆杀气倾泻的长枪,从天上横扫过来。一群抬石头的长工都被摔飞开去。
站在近跟前的凌卫惊恐地抬头,向半空中望去。只见那李公子飞身立于空中,白衣黑发在灿灿光华中飞舞,掌中一杆锋利的长枪凌空抵在那石雕上。
皎皎光芒之中,金吒看着凌卫道:“你来这拜殷娘娘?”
他冷笑道:“我在你面前。拜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