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客

杨戬初入西蜀不久。

忽然有一日，杨戬正得空闲，和账下的梅山兄弟商量着要去打猎。

众人装束完毕，正要从真君神殿处出发。

却见那天边迅疾地划过一道黄光。一个黄衣女子忽而落到了神殿之处。

玉卮风风火火地跑来，转头环视了真君神殿一周，赞叹道：“好景色啊！”

自杨戬成仙来到西蜀之后，这还是玉卮第一次到他的川蜀道场来。

杨戬甚是诧异，打断了沉浸于赞叹美景的玉卮，问道：“卮娘你如何来了？有事么？”

玉卮听了，急忙提出一个小叶紫檀的如意纹红木箱子，对杨戬说：“我是来给你送仙草的。”

杨戬却更是生疑，追问道：“这没头没脑的，怎么突然就给我一个送仙草来了？是大家都有送么？”

玉卮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解释道：“这可是好东西！是前日岭南金花夫人上贡给我母后的清心草。我想这可是好物件，给南方人才不算糟蹋。一想你们阐教，倒个个是北人，便只送你了。也不是白给你的，若做了什么好吃的，也给我一份瞧瞧。”

瑶池七仙女是天上的神灵，在人间的祠庙以江州、岭南两处居多。

王母主管女仙，杨戬也知道王母娘娘到处收养义女的爱好。

前两年，七公主紫衣诚心诚意地请母后下凡赏心游玩。七妹真心喜欢凡间，也觉得王母也会爱上凡间。

王母拗不过最疼的小女儿，叫了七姐妹一起下凡看看。但也只去了江州、岭南两处。

金花夫人是驻守岭南的神女。王母下凡，也没有像紫衣预想的那样，到处去玩。而是一高兴，倒收了本地的金花夫人为义女，大加封赏。

金花夫人在她的仙湖上，培养出了清心草。这种仙草不仅用处很多，按岭南的习俗，还能直接熬汤喝，十分美味。

听说有那会做的，能把这清心草炮制出各种花样来。

“可我不是……”杨戬正想开口。

玉卮却不耐烦听他多解释，一挥手道：“好了你也别推脱了。你们既要去打猎，我就告辞了。”她话还没说完，身形就化成黄光冲上了天空。

玉卮来去风风火火。她以为打搅了杨戬他们去打猎。杨戬话还没说完，她就急匆匆走人了。

杨戬思索之下，只得命梅山兄弟将紫檀箱子收好。

过了几日，杨戬叫了杨秀英来灌江口。他想到他妹妹是女子，心思细腻一些。杨秀英是被西岳神庙供奉的当地正神，性情温柔，倒是颇得诸仙喜爱，常邀她去各处赴会，也很有些见识。

杨戬开了那紫檀木箱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

只见那清心草色泽幽绿，垂坠着清清露水。草叶间还萦绕着仙湖上的缥缈雾气。

杨戬道：“听卮娘说，这着实是好物件。也不好随意处置，怕把好东西糟蹋了去。英英你可识得此物？”

杨秀英端详片刻，道：“往年海外的何仙姑请我去蓬莱赴会，却也提起过这清心草。给了北人的确浪费。需要南法炮制才好。”

杨戬诧异道：“可我们也不是南人。卮娘拿来给我做甚么？”说及此，他不由摇头：“她不会看我驻守川蜀，就以为我是大西南的人吧？”

杨秀英垂眸道：“我们杨家隐居野村，有几个神仙识得？后来见了王母娘娘，也是托娘亲的关系。没几个人去问我们的父亲出身。”她笑了笑：“天庭封你为灌口二郎神，封赏的细节卮娘她并不清楚。”

依杨秀英所说，颁发封号等事，都由天庭礼部处理。玉卮没那么多心思，她就一个直来直去打架的，只关心于操练着她自个的兵马。

礼部的细节玉卮也没去了解过。杨戬被封为灌口二郎神的缘故，玉卮自然也不算很了解。

杨戬与杨秀英，原本是陇西人。

陇西的氐地人，往往都向邻近更富庶的川蜀迁移过去。杨氏兄妹的父亲杨天佑，转世后也生在了邻近的川蜀。

杨天佑转世为蜀人李冰。杨戬找到川蜀去，拜了李冰做义父。又帮着李冰治水，斩杀蜀地的龙族。

天庭因为杨戬在蜀地斩龙的神迹，因此封他做川蜀灌口的二郎神。

杨戬既驻守在邻近陇西的川蜀。

天化又实际统领着五岳及天下群山，为东岳上殿太子。托了天化的面子，他上奏给玉帝，请把西岳华山给杨秀英做道场。

华山在关中，也是邻近陇西。华山也算是在关中的名山大川里，排第一流的。天庭因此封了杨秀英去做华山三圣母。

杨秀英驻守在关中，既邻近陇西，又与川蜀的杨戬相连。

杨戬着实不愿把玉卮这清心草给糟蹋了。说道：“可惜算起来，我们阐教却真的几乎都是北方的兄弟。”

杨秀英问道：“就没有知道南方制法的人么？”她跟玉卮一样，对阐教内部那些具体的事不清楚。

却见杨戬不慌不忙地站起，说：“英英你与卮娘她们一样，不记得也不无怪。算起来兄弟们之中，竟只有他家是南人。只是他家是天庭军方里重要的一支。常年做天庭的仙人，少有人记得他们的原籍。”

哪吒最初的神迹，是闹海斩龙。若说起哪吒闹海的地方，说法可就多了。

有说是在齐鲁大地，因为沿海远处的蓬莱仙境，据说是龙王集会之地。但是山东那块明明是天化的地盘。

“纵横在山东”，就是玉卮在泰山聚会时，送给天化的酒令。

增福财神小韩，亦出身于山东淄川。因此封神后，小韩起初在泰山为神，协助东岳冥府办案。一则回到故乡，二则与他天化师兄在一起。

至于后来小韩被玉帝招回天庭，与大师兄甲子太岁杨任共事，又加封了都天致富财帛星君，一手把握掌管了天庭财库。那却又是后话了。

又有说在燕赵京师的临海之处。

那也不对，燕山冀北那是雷震子的道场。雷震子虽然原本是天上神煞，但并不想驻守天庭，他是在辽东半岛的北方古墓里出生的，成仙时仍回到生身的燕山。

至于塞北那些关外之地，就更没人了。

那既不是这些地方，是否在江南呢？

哪吒他们李家显然也不是说吴侬软语的江南人。

李家的几位太子，除开出家的木吒，其他的是天庭的仙人。金吒他们在人间的祠庙以闽南之地最多。他们家也就在岭南与闽南交界一带，濒临东海。

除他们以外。

杨任与殷郊兄弟出身于中原。

韦护来自于西域。

龙须虎本是上古北海神兽。

土行孙、白鹤童子等则自小就在阐教自己师父的山里。

算起来，阐教三代之中，却真是北人众多，竟只有金吒他们一家是南人。

杨戬封好了那紫檀木箱子，提着径直去了天庭。

“却有事要拜托你，”杨戬在月轮殿把紫檀箱开了封。

金吒见了，掌中光芒浮起一层雾气来，加在那仙草叶上，方才说道：“这不是金花夫人在仙湖养出的清心草么？师兄从何处得来？”

杨戬看着他点头道：“果然是你们岭南的东西，一看就知，又甚讲究。”他又将玉卮送来清心草，需要南法炮制一事说给了金吒。

金吒闻言，瞟了那清心草一眼，却道：“如此，当我是你们雇来打下手的？你且说说，三公主她们也算从小与我等认识，怎的连我等籍贯也不记得？”

杨戬道：“你也从不曾与她说。卮娘原本说做了什么好吃的，也给她带一份去。兄弟们都是北人，这事就全托付与你了。”

却说这一日，凡间也是三伏天的时节了。

那太阳星正明晃晃地悬在天庭上。

玉卮大清早去了练武场，督促着兵马操练。一上午下来，叫了天兵们各自在荫凉处歇息。

她去了亭子里坐着。耳边只听得午间聒噪的蝉鸣声。

太阳星的势头正大，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玉卮闻听着蝉鸣，愈发烦躁不堪。可她午休也得待在这晒得焦热的练武场上。兵马操练一天，须得晚上才能收兵了回七仙阁去。

玉卮极端燥闷地往外望去。练武场上的烟尘挥洒在白得晃眼的日光之间。

而在此时，远处却有一人走来。

那人一身白衣，却不似日光那般晃眼。黑发衬得那袭白衣雪也似一般。

他径直走向亭中，手中提着翠竹编织的茶籯。

玉卮诧异地看向他：“大太子？”

金吒道：“三公主午间没用饭？”

玉卮惊讶，心想他突然来此，居然是来给她送吃的？她怔怔地开口道：“我平日不怎么吃东西的……”

说话间，金吒已开了那茶籯。将其中物件端了出来。

摆好那些茶碗后，他收了茶籯道：“三公主自用茶，我先告辞了。”

玉卮见状，急忙道：“太子留步，你特意送东西来，便也请喝一杯。”

“不必，”金吒已出了亭子，站远了道：“我还有事，就不耽搁三公主的时间了。”

金吒此人，在天庭不爱热闹，不爱交际。在女仙们面前，也甚是疏离。

有那喜欢搭讪的，也轻易不敢对他起心思。

此时玉卮过意不去，邀他留下喝茶。他倒是一如既往，不动声色地避开。

玉卮见他还是像平日那般，也不留点情面，她心里瞬间又着恼。她脸皮又薄，也立刻不再说什么好话，自个一返身坐了回去。

却见那桌上，摆着南方出产的茶具，以青瓷雕琢而成。色泽如同雨后天青一般清幽。

揭开盖子，一缕悠远的清香盈开。

那碧绿的茶汤，竟是由清心草炮制成南茶，又以前年的梅花雪水煮成。

这竟然就是玉卮所说的南法做出来的茶点。

另一边的白玉盘托着玉碗，触手冰凉。白玉碗中透着丝丝冰雪之气，那清心草又被研磨成半是剔透的凉膏，冰镇了微微化开，此时正好入口。

玉卮自吃了几口茶，只觉暑气烦躁都消失殆尽。

她原道这清心草是宝物，不好随意糟蹋，要以南法细调才行。

却没想到，她之前心念的好茶肴，居然是金吒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