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濛濛,乌云密布。一辆银色SUV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台东方向的高速公路上。
周书逸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手里捧着一张地图查看,口里喃喃清点着物资:“速食食品、压缩饼干、罐头、饮用水。”
石哲宇板着一张臭脸坐在驾驶座上,木楞地盯着前方:“带了。”
“创可贴、绷带、消毒液、镊子、眼药水、烫伤药膏、感冒药、肠胃药……”
石哲宇不耐烦地撇撇嘴:“带了!带了!”
周书逸想了想:“还有手电筒、收音机、电池、便携式刀具、卫生纸、湿纸巾、毛巾……”
“好了啦!超市里药店里都逛了一大圈,能买的都买了啦!”
石哲宇忿忿地转过头看向周书逸道:“喂!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不开车啊?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坐在后座上哭一个小时嘛?我心情很不好诶!”
周书逸心虚地看了一眼司机石哲宇,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爸说我技术太差了,紧张的时候会把刹车当油门踩,所以禁止我自己开车,每次出门都有专用司机接送啊。”
石哲宇悲叹一声:“啧!哪里来的豪门少爷!我真是欠了你的!”
“啊!我突然想到忘记给仕德普及地震突发时的对应措施了!接下去可能还会有余震……”
周书逸赶紧掏出手机狂发语音信息:“遇到剧烈震荡或者摇晃,首先要确保自身安全,就地避险!迅速切断电闸、关掉煤气!尽快躲在桌子或床等坚固物品底下,牢牢抓住物品腿部,还有用坐垫或抱枕保护头部,等到摇晃停止!”
“地震突发时确保出入和出逃路线至关重要,切忌贸然外逃!等地震间隙再尽快离开房间,逃离到周边安全地方避难!”
“注意在逃离过程中要使用逃生楼梯,不要使用电梯!”
一旁的石哲宇忍不住笑出声来:“喂!你好像高仕德他妈妈哦!叮嘱这么多!他是成年人诶,这些都知道吧?”
周书逸让他专心开车:“哎呀你别吵!我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说呢。”
石哲宇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能理解周书逸的幼稚行为,又想到刘秉伟没有像以前一样细心地照顾呵护自己,气得头顶冒烟,五官都要扭曲得变形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怒不可遏地咒骂着:“去死吧!渣男!”
夜幕低垂,整个大地却是无法安睡。焦虑的喊叫声、孩童的哭泣尖叫声、远处传来的消防车警笛声,都让一向充满着文艺气息的花莲市笼罩在令人惊悚不安的阴影里。
裴守一跟余真轩是坐着他们所居住的民宿店老板王铁生的车一刻不停地赶过来的。听到老板哭着说一家老小都在花莲,家里受灾的时候,裴守一、余真轩两人毫不犹豫地说要来危地帮忙救人。
国胜六街的无居无宿、百五双星大楼、统帅大楼皆整栋房子直接跪倒在地,内部漆黑一团,三楼以下全被压扁,停车场的车子都被压毁,大多数人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爬了出来,还有很多人受困在屋内。
余真轩打着手电筒趴在倒塌大楼的阳台外面,突然喊道:“这里还有个小妹妹!不要哭!”
“不要哭!叔叔抱!叔叔抱!”
裴守一快速跑过来护着余真轩怀里的小女孩:“小心脚下!下面有碎玻璃!”
余真轩把小孩递给裴守一之后,继续朝屋内喊:“还有人吗?还有人没出来吗?”
楼上几层传来的人声听不真切,他便喊道:“上面的人不要怕!大家镇定!”
“真轩!你左上方有人在爬阳台下来!你扶一下!小心不要受伤!”
听到裴守一提醒,余真轩赶忙移动过去:“好!啊……抓住我的手!还差一点!没事没事!”
民宿店老板终于接到了全家老小,跟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而裴守一、余真轩他们继续施救着。余真轩看着受了伤鲜血淋漓的人、看着找不到家人对着倒塌的房屋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守一走上前递给余真轩一瓶水:“喝点水吧,在搜救队来之前我们必须要跟时间赛跑,继续救助里面的受灾群众。”
余真轩接过他手里的水,忍住眼泪点点头:“好,我们和时间赛跑!”
裴守一握着余真轩的肩膀郑重叮嘱道:“记住!不要到屋子里面去,后门几根柱子勉强支撑着大楼,什么时候完全塌陷没有人能知道。”
余真轩哽咽着点头:“我知道了。”
附近的好心居民找来了梯子,他们顺着梯子往上爬,原本五楼的住户已经变成了地表二楼。
余真轩用手电筒透过窗户朝屋内照去,貌似见到了模糊的人影:“屋里好像有人诶。”
在下面扶着梯子的裴守一抬头看着余真轩,提醒他:“你敲打窗户看看!”
余真轩突然喊道:“有动静!里面有个阿姨!她死命地拉着她先生!她先生好像没办法走路,顺着倾斜的地面正在往下滑!怎么办啊?”
裴守一找了一个顺手的工具:“真轩!你下来!我来背那位先生!”
“哦,好。”
余真轩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爬回地面上,然后护着裴守一爬上去。
裴守一用工具砸开了窗户,使劲伸出手够到了窗帘把窗帘拉开,把困在屋里的阿姨拉了出来,之后又背着瘫痪的老先生下了梯子。
余真轩赶紧上前搀扶受灾女士:“阿姨您小心!慢一点!慢一点!”
“阿姨没事了……别哭,没事了。”
那家受灾的夫妻二人安稳地落到了地面上,阿姨哭着要给余真轩二人跪下谢恩,余真轩他们急忙拦住她,接着扶着她找空地坐下休息。
正在这时候,眼观八方的余真轩惊喜地喊道:“搜救队来了!”
“咦?守一,你的手怎么了?”
“在流血诶!”
裴守一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道:“没事,刚才砸窗子的时候划伤的。”
余真轩急坏了,想了想跑了开去:“你等我!”
他一阵风似的跑向附近的民居去借消毒液和绷带。
裴守一疲惫地坐在路边,不管手上的伤口有没有继续流着血,抬着眼睛默默无言地看着搜救队架着长长的云梯怕进大楼高层去解救居民。
不大一会儿,余真轩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守一!给我看你的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给裴守一清洁伤口,低下头吹了吹:“是不是很疼?”
“真轩……”
余真轩一边包扎一边抬起头看裴守一的脸:“怎么了?”
“我好像记起了很多事情。包括童年的记忆,还有当校医跟你相遇的日子,都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余真轩刹那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真的吗?”
然而,他又很快担心起来,收起笑容:“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你的童年?想起来一定不太舒服吧?”
裴守一的声音竟异常平静:“我突然觉得,好多事情,在生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了。”
余真轩点头:“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土。”
“人生总是苦乐参半,知其乐,忘其苦。明其心,苦其志。追其型,忘其意。”
裴守一嘴角微微上扬:“你说的对。”
他低头思忖片刻,然后道:“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凡此种种,不过是表象罢了。”
余真轩低着头在口袋里搜索一会儿,随后掏出一颗枇杷糖:“给你。”
小小的枇杷糖入口苦涩,最后却甜蜜清凉、回味悠长。
裴守一伸出手来拉起了余真轩的手,轻声道:“我好像不怕苦了。”
余真轩也笑了。
他们仍然处在混乱不堪的喧嚣之中,背后是一个个无处安放的生命,而此时此刻,他们肩并肩靠在一起,心中充满了安宁,不再是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