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娃娃03

早期被称为水磨腔的昆曲在明朝中叶开始渐渐流行，并进入全省时代，从此风光了两百多年。但在经历改朝换代后的道光、咸丰年间的百余年中又遭遇了由盛及衰的波折。到了民初，在苏州的四大戏班最后只剩下了允福班。

1908年，光绪皇帝跟慈禧太后在同一年中前后逝去，因为国丧，苏州城里的允福班没法演出昆曲，整个戏班断了生活来源。之后为了生计，不得已跟江湖班子一起，以船为载体，四处奔波走江湖。他们白天惟妙惟肖地扮演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到了晚上则蜷伏在船上，思念家乡和亲人。

1922年在苏州的长春巷，允福班的艺人们献上了最后一场戏，虽是名家荟萃，但戏装破旧不堪，艺人穷困潦倒，很快整个戏班子就倒了。名角有的吊死在了破庙里，有的因病暴毙在了老弄堂的垃圾堆旁。

唯一一个名家沈月泉在企业家俞可公的聘请下，成为俞家的住家曲师。俞可公的小儿子俞宗海在少年时期便能唱几十出昆曲，20岁时拜沈月泉为师学习昆曲。沈月泉见俞宗海聪敏好学，便将生平所学悉心相授。

俞桂香回忆起爷爷的话，说道："沈月泉教授非常严格，每学一曲，必令其反复唱数百遍，每晚吹笛背奏。爷爷虚心好学，不辞辛劳，尽得沈派唱法真谛。"

於菟赞叹不已："据说俞大师唱曲，气纳于丹田，声翔于云表，当其举首展喉，如太空晴丝随微风而下，及察其出字吐腔，则字必分开合，腔必分阴阳，而又浑灏流转，运之则自然。人称俞派唱法，对江南、浙西一带的昆曲界影响甚大。俞宗海大师执教昆曲六十年，所教学生不下五十人，有成就者十余人，不愧是昆曲界的大家。"

俞桂香听得入神，竟是眼眶红了："是，爷爷讲究吐字重，行腔婉，结响沉而不浮，运气敛而不促，对于旋律的停顿起伏、声音的轻重虚实、节奏的松紧快慢，要求尤其严格。如今回想起来，言犹在耳。"

於菟轻叹一声，安慰道："俞老板节哀顺变。"

穆柯这才反应过来，不出声冲着於菟动嘴型：“她爷爷已经死啦？”

於菟点了点头，一转眼瞥见俞桂香掏出手帕来抹泪，怕她过度伤心，想了想转移话题道：“穆柯，你选好礼物没有？要不要让老板推荐一下？还有包装怎么弄？”

穆柯一拍大腿，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往玻璃柜里盯着商品看，一边嚷嚷着：“俞小姐，你们店里哪一款卖得最好最有人气啊？我想包起来情人节送女朋友。”

俞桂香吸了吸鼻子，镇定了下来，缓缓步行上前来，指着一个袖珍版雕花折叠屏风前的一个昆区娃娃说道：“呶，就是这款'李香君'卖得最好，做工精致细腻，色泽鲜艳，栩栩如生，颇受女孩子喜爱呢！”

穆柯闻到了她一近身便扑鼻而来的一股馨香，像是某种鲜花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道：“行吧！就拿这个！麻烦你帮忙包好看一点哈！谢啦！”

"没问题。相信你女朋友一定会喜欢的。"俞桂香抬起脸来朝他扬起一个明丽的笑容，他"嗯"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莫名觉得老板的笑意没有达到眼里，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味道。他甩了甩头，怪自己想得太多。

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夕阳西下的黄昏，於菟把满载而归的穆柯送到了南站，穆柯把自己的黑色大众迈腾停在了南站的地下停车场，他开门上车，扣上安全带，隔着玻璃窗向於菟抛了个飞吻，於菟假装没看见他耍宝，随意地摆摆手，表示"好走不送"。

踩着路灯下淡淡的影子，於菟紧了紧围在脖子上的羊绒围巾，低头思索着晚上该如何应付凶猛如虎的鹤大老板，珠玉般的耳垂子不知是被冻红的还是躁红的。明知道鹤轸已经有了伴侣，难道自己还要做悖德的事吗？可是叫他立马放手，岂不是要挖了他的心？

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於菟一下子从旖旎的幻想里回到了现实中，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周伯鱼打来的：“喂，伯鱼兄？”

周伯鱼一张口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兰园剧场老板、南京艺术学院昆曲班的投资商袁朔被发现惨死在家中，全身共被凿了七个窟窿眼，死相极惨，很明显是一桩报复性十分强的凶杀案。而白下区分局的刑警中队的纪绥队长把案子报上来的一个原因是迫于上层的压力，另一个原因是三个月前的另一桩凶杀案跟此案非常类似，已经并成了一个案子一起调查。

於菟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问道："所以说，是连环凶杀案？"

周伯鱼道："目前来看，两起案件中凶手的杀人方式一摸一样。刑警队的人起初怀疑凶手是有反人类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杀人犯，但是经法医鉴定后，发现死者的额头、双眼、左右手腕、左右脚腕七处，是被一根一头削尖了的、幼童手指粗的木棍所凿穿的，区区木钉子竟能穿透人骨！这一般人谁能做到？"

於菟听到这里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反胃，深呼吸了数下才把这股酸气给压下去。他顿了顿才问道："现在去现场集合？"

周伯鱼回答说道："沈二哥他们去案件发生地了，我俩需要去一趟兰园剧场，前一名死者谢亨利是兰园剧场业务经理，我们怀疑这个剧场有问题。"

於菟道："明白，地址是？"

周伯鱼道："你记一下，白下区王府大街朝天宫2号。"

"好，一会儿见！"

2010年2月7日。周日。晚上8点25分。白下区王府大街朝天宫2号兰园剧场。

於菟从张府园地铁站下车，走着走着，终于到了西边最暗处，朝天宫边上的"江宁府学"。路灯藏在树影里，"省昆剧院"几个字的招牌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拾级而上，跨过高高的木门槛，於菟一眼就看到，一头金色假发的周伯鱼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口。跟周伯鱼汇合之后，两人跟着一个提前联系好的工作人员小陆往里面走。

根据小陆的介绍，於菟他们了解到，省昆剧院成立于1977年，前身为驻南京的省昆剧团。从成立至今，为继承繁荣昆剧事业，取得了显著成就，改良了近百出剧目，新编创演了十数台大戏，培养出了许多昆剧名演员，涌现了文华奖演员、梅花奖演员，先后赴十数个国家与地区汇演。

兰园剧场坐落在省昆剧院内，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古老四合院。目前在南京颇有名气，每个周末，被称为"昆虫"的昆曲迷们便会汇聚到这里，剧场只有一百三十五张座位，戏台古朴，观众和戏台之间的距离很近。有时候，门口跟过道也挤满了观众，大家都沉浸在昆曲的魅力当中，看台上人轻舞水袖、身形隽美，听昆曲优美唱腔，缠绵婉转，如痴如醉。

近日，兰园剧场好戏连台，这个月上演的是《艳云亭》、《牡丹亭》、《疗妒羹》和《长生殿》四出折子戏。参加演出的都是第三代和第四代的名角儿，门票基本上提前两三周就已售罄了。

周伯鱼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录音笔，问道："说说谢亨利的事。"

小陆咽了咽口水，往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低声说道："谢先生是加拿大长大的华侨，本科就读于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几年前来南京大学做交流生后，开始接触昆曲。"

"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声名远播海内外，但是国际传播力一开始却不尽如人意。前几任的字幕翻译都是临时找的，质量得不到保证。后来老板签了谢先生，谢先生专心研究昆曲演出史与传承，还跟国家一级演员学了小生的基本功，跟南京艺术学院昆曲班的教授学习尺谱和曲唱，能唱十几个曲目。"

"他翻译的字幕除了准确优美，还特别注意字幕的节奏，紧密配合剧情，剧院给他设了英文翻译兼对外业务经理一职。"

於菟也早就掏出了黑皮笔记本和蓝色水笔记录了一些关键信息，接着问小陆道："能说说谢亨利这个人怎么样嘛？人际关系也没有问题？"

小陆挠了挠头，答道："谢先生人挺好的呀，长得高大帅气，有点儿混血儿的感觉，眼窝深鼻子高，性格开朗阳光，跟我们工作人员都挺合得来，也特别受女孩子欢迎，听说好几个漂亮的旦角演员都对他有意思。"

周伯鱼插嘴说道："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不是啊？有女朋友么？"

小陆想了想道："我听女同事背地里八卦说，谢先生追求过一个演员，不过……不过估计是瞎掰扯的，想想就不可能……"

於菟跟周伯鱼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小陆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们追问之下，小陆才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是个男演员。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对吧？难，难不成谢先生好那一口？"

周伯鱼赶紧又问道："快说怎么回事，越详细越好！"

小陆想了半天，突然低头拿出手机打开了里面的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剧院里拍的照片，像素不是很高，不过他展示给於菟他们看的一张照片上，大致上可以看到一个高大俊朗的混血青年搂着一个花旦扮相的演员笑得满面春风，那花旦也是玲珑秀美，身段婀娜，十分惊艳。

於菟盯着手机照片看了好几眼，喃喃道："这是《桃花扇》里的李香君。怎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周伯鱼一拍手恍然大悟般道："我说怎么眼熟呢！李香君嘛！连我这个外地来的也知道秦淮歌妓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