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收到有关于她的消息,是在去年,也是我们分开的第十年,苏轼在悼念亡妻时写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不得不说,古人真是厉害,千年前写的东西,千年后的人来读,依然
可我不是那样的诗人,也不知道知道用怎样的话语来表达我对她的感情。
她对我而言,不是亡妻,只不过是远方的惦念,许久未见的故人,亦或是,一段未了的执念罢了。
“小夕死了,是自杀,你该去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木讷的,没有放声痛哭,我下意识的去摸眼睛才发现泪流满面。
我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然后哭出声来,那种感觉令人害怕,也令人窒息。
很久以前,我认为,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找一个人有什么难,可直到真正失去她,我才真切的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了无音信,人间蒸发。
作为一个成年人,作为我妻子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深知我自己的责任,当然,我写下这个故事也是经过了她的同意,她也一直觉得,我们应该在她死后做点什么去弥补。
所以,就写下这个故事吧,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很悲的女孩,我不愿意用“惨”这个词去形容她,总觉得有点悲悯与同情的感觉。
她是那样坚强的姑娘,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悯。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学校心理咨询室的门口,干净利落的长发垂肩,没有化妆,眼睛却明亮的很,样貌平平的样子。她是学校心理协会的成员,去送资料。
而我,自从高考失常就患了抑郁症,我是去找老师做心理疏导。
熟悉抑郁症的都知道,有一部分患者渴望社交,却又恐惧社交,而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完全封闭在自己世界里,透不出一点光的黑暗里,沉默寡言。
小夕是她的名字,阳光东升西落的夕阳的夕。我也叫小希,不过我是希望的希,在我们的观念里,日出是希望,而日落,却是孤寂与没落。
“你找赵老师吗?”她问我。
我并未回答,只是将头往下低了低,我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实际上,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正常的交流了。
“留个电话吧,这个老师总是喜欢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我很反感这种搭讪方式,生硬、冲动、直接。我并没有搭理她,现在想来,我当时真的是冷漠的很。
“下次老师来的时候我通知你。”她以为我没听清,又说了一遍,不出意料,我还是没有回答。我只想快速结束这尴尬的场面,还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电视偶像剧会怎么写呢?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彻夜长谈,然后相爱?不是的,我们留下电话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循规蹈矩的对话。
“老师今天下午六点在。”
“老师今天请假。”
…………
这样重复的对话持续了大概半年,不过我每一次去心理咨询室,都没有遇见她,当然我也没有遇见其他人,每次我去都是一个人,除了她和我和老师,无人知晓。
再一次遇见她,是她被一个小孩推倒,那是一个夏天,头顶的骄阳和耳边的知了渲染了的整个夏天。
当时她在兼职,戴着厚厚的玩偶头套发传单,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刚从地上爬起来,摘下头套,我刚好可以看见她的脸。
那天的很多细节我早已记不清了,可我清楚的记得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以及脸上的窘迫。
我本想冲上去帮忙,可我忍住了,这种情形,不知道我的出现会不会在无形之中伤害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知道,她的脸上肯定还有未干的泪痕。
可她就是那样的女子啊,她快速的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灰,又开始对路人笑脸相迎,是的,她在微笑啊,明明是她被推到,她还一直安慰推她的人。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带着笑意。
我突然觉得释然,我作为一个男孩子,实在是矫情的很,只不过是一次高考的失误,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点不顺心,我就郁郁寡欢,多愁善感。
自那以后,我经常在学校碰见她,上课的小道,转头的街角,食堂,图书馆,总是能碰见,不过每次都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
和她表白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们的感情很平淡,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也没有很大的争吵,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她会偷偷给我塞钱,一碗牛肉面,她会偷偷把肉给我,碰见街边乞讨的路人,她会把自己的食物给他们。
也是因为有她陪着我,我的抑郁症才真正的得到缓解,直到成为一个正常人。
她对每个人都很好,遇见她的所有人也念着她的好,她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最后囚禁住她的东西恰好也是她的善良。
她喜欢文学,她这辈子最想成为的是像卓文君那样的女子,她最喜欢的卓文君在《白头吟》里写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在她的眼里,感情容不得一点杂质的。
她确实也是这样的女子,可不幸的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妥协,让她赔上了一生的性命。
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相爱,分开的时候却匆匆忙忙,甚至都来不及好好道别,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做的不好。
“我们分手。”这是她最后一次给我发消息,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自此一别,再也没有见过,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年。
我很纠结,也很愧疚,我一直以为离开我以后,她能过得更好,没有想到,她这样的傻姑娘,拼尽一生都在替我着想。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赎罪,我知道我什么都帮不了她。她一定也知道,所以连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吧,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她没有遇见我,该有多好,都说无谓的希望最害人,而我,就是她人生中出现的那一点无谓的希望,那一点无谓的光。
我依然会在发呆的时候偶尔想起她来,依然会在想起她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流,那个永远带着笑意的小姑娘,一步一摇的从我生命中经过,然后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困住了她,当然,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