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子西的眼睛浓如墨,看着像野狗蓄势待发,不知哪一天就变成个老虎狮子,趁你不备咬你一口。言沉几乎是有些痴迷地看他,看他重情浓色的双眼,看他挺直的脊背,看他微弯的嘴角,看他利落干净的长发,看他随风而飞的长衣。
好一副逍遥姿态。
好像天地间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他带着风、踏着血的脚步。
言沉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开心了。他知道深子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他也许不会给路边的乞丐那么一点钱,不会在别人放声大哭的时候侧目或停脚。
但他一定会给迷路的小孩一点吃的,向遇到危险的人们施以援手。
他只会对真正的、能看到的痛苦有感觉。
可言沉想的却与他想的大相径庭。
深子西能够走到任何地方,只要他想。他也的确想。
深子西真是逍遥两个字的代名词。
言沉有个不成器的想法——
只想跟着他。
言沉还未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深子西将望向远方的视线收回,最终又落在了他身上。
就突然涌起一种冲动。
深子西平常的确什么都没想,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眺望远方。
这个从他七岁就开始的习惯,只有言沉知道。
他想将心中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在那每一个不为人知的、孤独的、仰望夜空时无所事事的想法。
于是他们俩干脆席地而坐,软软的草地坐着还算舒服。
深子西突然开口:“我七岁的时候,家中父母双亡,我手里拿着一本又烂又薄的书,离开了。”
言沉看向他,敛了平日眼中的轻佻随意神色,听得格外认真。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繁荣华丽,只有随处可见的草屋茅屋,也没有现在人多,没有现在安逸……我想你是知道的。”言沉“嗯”了一声。
“所以我就抱着它四处逃啊逃,去过猪圈也住过茅房。”言沉不自觉憋了一口气。
“那本书……啊,好像挺厉害的。叫……《风说》,对,就这么两个字。”言沉微微挣大了眼睛,什么都没说。
深子西依然看着远方,眼神静谧安逸:“就因为这么个东西,与我父母有关的人都死掉了。什么小姨小舅二娘七姑八姨的……都没了,只剩我一个了。”
深子西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变化。
言沉很难说这种感觉……旁边这人的侧脸又静又狂,又平又乱。两种不同之感交织,自带一派混乱之感,非常迷人。
“我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把那本破书扔给我,手上都是血,趴在地上,肚子被开了个洞。”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她把地板掀开,里面有一个通道,刚好让我这种小孩出去。他们一开始就想着只让我一个人逃了。”言沉看着深子西,露出一点心疼,深子西竟没注意到,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场事件带给他的恐惧与震撼之中。
“她奋力把我推开,让我好好看这本破书,让我逃。我走进那个通道,听见开门声,我母亲尖叫的声音,听见……”
深子西抑制声音发抖。
“听见……有人说话。”
“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你逃不掉的。’我顺着爬了出来,之后每天都在逃亡和学习之中。”
“其实那玩意不算难懂,但最后一个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
深子西轻轻蹙了蹙眉回忆。
“当时快死了。然后突然就会了。”言沉听出他的含糊其辞。
“那玩意必须全部会了你才神了。”深子西说,“如果有一项没有掌握,你就永远是刚学的状态。我也就那最后一次被抓到了,结果因祸得福学会了。”
他无所谓的笑笑。
“连家人、最爱的人、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人都没有了……空有一身绝顶的武艺也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但我没有要上去陪他们的意思。”
深子西不自觉地微微抬头,露出利落的下颚,抬头看天,眼里明明藏着星空,却莫名的又让人想到火。
红色的、热烈的、滚烫的火。
“我想要的,不过逍遥一场,有牵有挂。”
语气平静。
言沉笑笑。
深子西就是有一种在逆境中生存的能力,别人只能是个死,他非但不死,还活的越来越好、越来越自在逍遥。他就是能在看似挽回不了的事态之中,保持乐观,创造奇迹。
真是个宝贝。
言沉自豪的同时心中也泛出细密的疼。
可就是这样的宝贝……却遭遇了本不该由他遭遇的事情。
他对那本《风说》根本没兴趣,却因为它没了整个家以至整个世界。
人啊,当真是利益为上。
言沉想了想,开口说:“深子西。”
深子西听到自己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不习惯,看向他问:“怎么了?”
“我记得我说过,我喜欢男人。”
深子西点点头:“怎么?”
言沉深深的看着他:“但我不只喜欢你,我爱你。”
夜晚凉风吹不开心中暖意。
天上繁星敌不过满心是你。
他们互相注视。
是你。
我爱的是你。
深子西没有说话,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默。
言沉清清楚楚看到深子西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转瞬而逝。
深子西打破沉默:“为何?”
这下换言沉意外了。没想到深子西这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会这么追根究底。深子西又问:“我既没有什么身份,也没有钱,相貌……也就一般般,除了武功也没有出彩的地方,为何你这样的大富人家,会中意我?”言沉沉默了,当然不是因为他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困惑不已。
深子西……到底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他要这么说世界上不知多少人要气死了!
“喂喂喂……深公子,首先,先不论你双亲……的事,既然你家有《风说》,那一定是不简单的。其次,你有了我不就有钱了?还有,就是我最不能忍的地方,你说你相貌一般般?”言沉不知怎么的拿出一把镜子,在深子西心说您可真是万能的时候把镜子往他脸上怼,就差一整个塞进去了。
“你是不是眼瞎!”“……”深子西不太在意这个:“大概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屁!”言沉爆了粗口,那架势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言沉沉默一会儿,又说:“是你那双眼睛吧。”
那双不知道藏了多少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的眼睛,那双像化不开的墨一样的漆黑的眼睛,总是亮亮的眼睛,让他看到第一眼心跳就加快,就喜欢了。
所以更想看看光灭了时候的他。
最后光没灭,言沉却发现了属于自己的光。
很喜欢很喜欢。
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