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忽明忽暗的光线扑朔迷离,宛如暗夜里的鬼火。
此处机关遍布,通过长长的走廊打开石门,便是江湖中第一暗杀组织,观潮阁的审讯之地。
暗室中,潮湿阴冷,一股子血腥味混合着一股子烧焦气味让人呼吸不畅。
刑架上凌晟垂着头,出气多,进气少,身上累累伤痕,皮血翻飞,有早已结痂的旧伤和刚刚布上的新伤,还有胸口上正在冒着丝丝白烟的烙印滋滋作响,不时有鲜血溅落在地,滴滴哒哒的,打破了这暗室中的静谧。
半晌,那人悠悠的回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嗤笑的看着对面一身黑色华服的男人——观潮阁阁主穆迟休,凌晟幼时依赖成年爱慕的人,此时宛如黑夜里的捕猎者,一双眼睛阴沉无比,随时打算将他撕碎。
“凌晟,你,为什么,要伤害他?”穆迟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问道。
凌晟微微抬起头,平静如水目光对上穆迟休,不闪不避。
内心却冰凉一片“你深知莫敛,来历不明,满口谎言,可还是护着他。”
而自己对他一片真心,却始终视而不见。
凌晟语气渐渐激动,大声质问:“穆迟休,你没有心吗?”
“贱人!”穆迟休终于忍无可忍,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敛儿自幼父母双亡,对待世人皆是善良谦和,可凌晟,你却仅仅单凭来历不明,就下此重手。
贱人,凌晟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生吞了一只鲜活的绿头大苍蝇。
穆迟休眼里露出丝丝杀机,俊脸紧绷,薄唇紧抿,指节捏的咯吱作响!他恨不得将眼前刑架上的人挫骨扬灰。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叫道:“阶下之囚,还在做困兽之斗,冥顽不灵,死不足惜。”另一个声音却叹道:“服个软吧,服个软,我放你走,越远越好,永不相见。”
“我说过,你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他!”
凌晟恍神,注视着眼前冰冷如斯的男人,陌生的好像从未见过。
穆迟休心中偏向那人,早已下了定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略施小惩,莫敛分明没有那么严重,那人算计了他,可穆迟休不信,他不信。
“你既已经动了杀机,便杀了我吧!”
“我要让你将功折罪,死得其所。凌晟,你可知续命蛊?”
面对眼前之人的供认不讳,他一想到琼仙苑内,莫敛此刻面色苍白,危在旦夕,再拖下去,两人从此将天人永隔,穆迟休顿时悲痛欲绝,面色阴冷。
观潮阁四大杀者之一的苗欢颜手中有一种蛊,需要血缘至亲或是冰族人可行此蛊,以命抵命。
玄冰一族,其族人的血液对于修炼之人是精进的神丹妙药,可当年却不知遭逢了什么?整族凋零,几欲全族覆灭,而身体特殊,不知寒冷隐匿于无人踏足的北寒之地,不问世事,现便是无迹可寻。
“莫敛是孤儿,世上无一亲人。”凌晟嗓音苍白无力,听不出起伏。
“但你,是玄冰族的后裔,对吧?凌晟,我,只想让敛儿活过来。”
凌晟心痛得恨不得将心从胸口剜出来,“所以,你…想要让我死,让他活?”
说完发出一阵阵毛骨悚然的笑声“呵……呵呵!哈哈哈!你直接杀了我,什么狗屁的将功折罪。”
他笑自己傻,他笑自己自以为是,情深意重换来了为他人做嫁衣。
穆迟休看着眼前疯癫的凌晟,满脸血污丝毫不影响他线条流畅的脸,倒是添几分不似平时的妖冶,一双眼睛里点点碎冰,像落日撒在瑶池波光潋滟里的余辉,美得惊心动魄,他的心漏跳了半拍,可那又怎么样?越美的东西,越致命,何况他胆敢伤害敛儿。
“这是你咎由自取。”
说话间,只见穆迟休打开手中的雕花木匣,红色的蛊虫闻到血腥味沿着凌晟的伤口顺势钻入他的血脉!
漫天扑来的痛楚撕咬着他的神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冷汗浸湿了他血染的衣衫。蛊虫在他每一根经络里爬行,所到之处留下带剌的荆棘,剌伤他,折磨他,反反复复。
泪水漫过双眼,泪眼模糊间看不清眼前人的脸,似乎写着嫌恶,身体里的痛远远不比上心里的痛,有一把无形的钝刀极慢极真切的切开他的胸膛,把他那颗正在跳动的心剜出来,一刀一刀切出个血肉模糊,最后抛弃在他眼前。
疼痛弑心蚀骨,凌晟的脑海里仿佛空白一片,又仿佛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在花瓣漫天飞舞的樱花树下,穆迟休一袭白衣,黑发如墨,眼亮如星,宛如仙子下凡,却紧紧盯着他,冷冷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
凌晟只觉得眼前的神仙哥哥眉目如画,嗓音温暖和煦,长得好看极了,只是盯的他有些发毛,不由怯性的回道,再带上讨喜的笑容,他生怕神仙哥哥讨厌自己。
“你,是穆青阳带回来的?”
“是的,义父救了我,咐吩我来和陪伴公子。”
“小家伙,你爹娘呢?”那人走近,掐了掐他的脸颊,语气依旧冷冷的,毫无情绪。
“义父说…爹娘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天上。”小手指着天空,顺着手指透过花瓣看去,只觉得天际蓝蓝的。
那人听闻后怔了怔,似乎深有感触,用手掌摩擦着小家伙的发髻,软软的,有那么一瞬间触动了他的心。
“我娘也去了天上。”
穆迟休想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牵着他小小的手掌,带他去了那个宛如仙境的地方,教他读书识字,琴棋书画。
“朝气凌人,像旭阳炽热温暖,那便叫你凌晟可好?”穆迟休不仅给了他名字,还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以前未敢想过的东西都有了。
他眼神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浅浅的叫着“阿晟,阿晟。”
可是,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铺天盖地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艰难的呼吸着,如果刑架上没有锁链束缚着他,怕是早已跌入在尘埃里,消失不见了。
吐出最后一口气,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续命蛊已成,敛儿有救了。”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穆迟休渐行渐远的背影,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是他双眼在人世间最后的定格,就像他的生命一样,最后消失不见………
穆迟休,如果有来生,愿我们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