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四回 野鸭与凤凰

翌日清晨·洗梧宫·长生殿

应着沐芸在凡间皇宫中的婢女身份，她早已习惯了早起，否则当时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女，她是无法妥当周密地服侍殿下的。沐芸小心翼翼地起身，轻手轻脚地下榻，把凤九昨夜因睡下得晚未曾来得及脱下的云靴轻轻褪下，握着凤九的玉足放回榻上，怕殿下这样睡下去脚会麻。

沐芸走到门前，踏着无声的步履出了殿门后也不忘贴心地把殿门带上。

园中杏花花期已过，飘落的杏花花瓣铺满了院中小径，纯白的花瓣尖儿上染上一点嫣红，宛如女子的胭脂水粉不慎飘飘洒洒地散在一地雪白上。离开花瓣装点的花蕾退掉了她原本的娇气，在凉风习习中顽强地生长着，撑得自己的身子微微鼓起，活脱脱像个尚未撑起的灯笼。杏花，她本身就不娇气的，只不过是从前她从前华丽的外表可以让她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总有一日，她还是要撑起一片天地，为这满园的春华秋实献一份力。

杏花的清香和青杏的青涩的果香萦绕在沐芸的鼻尖，她看惯了太晨宫沉稳而雅致的布置，这跳脱而可爱，又不失童真的小致今日得此一见果然让她眼前一亮，心中不禁暗自感慨，这真不愧是小天孙——洗梧宫小殿下的宫殿，童趣又大气。

时辰尚早，洗梧宫还沐浴在清晨的暖阳和众仙鼾甜的睡梦中，偶尔有几声悦耳的灵鹊的鸣叫声，这是幼鸟嗷嗷待哺的啼哭声呢，还是家鸟离巢觅食的欢鸣？沐芸不想细辩，是与非，皆不必分辨，她只需享受她清晨的宁静和愉悦就好。

然而，快乐与祥和总会有人打断，无论来者有意还是无意，善意或是恶意。

“这位仙子想必就是凤九殿下新收的贴身侍女沐芸仙子了吧。”一位身着宫装的仙娥，她眉目清秀，满脸稚嫩和善，快步向沐芸走来，她脚下扬起的微风吹起了满地的落花，落英纷纷扬扬，花香袅袅。

沐芸是个心细的，早在昨日她随殿下去长生殿拜见殿下的姑姑白浅上神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位仙子，她随侍在上神身旁，并且她似乎十分得上神的信任，看来她十有八九就是上神的贴身侍女了，沐芸记得，她好像叫奈奈。上神是殿下的姑姑，那按照礼节和辈分，自己应该向她行礼才是。

“是的，沐芸见过奈奈姐姐。”

奈奈一听，赶紧扶起沐芸。

“怎么敢当？娘娘尚未正式嫁入洗梧宫，那么按照地位尊卑，仙子的阶品比我高，奈奈应该向仙子行礼才是。”说完便欠身行了个礼。

“哦，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九重天和青丘的辈分将在姑姑嫁入洗梧宫起乱了套。

“奈奈不敢多言，以免耽搁了时间，奈奈就直说了。今日卯时有朝会，事关天族和青丘的联姻大事，而狐帝等家中长辈云游未归，虽说娘娘亦会去大殿撑场子，但无奈凤九殿下早已在几百年前继任女君之位，这又是四海八荒众仙皆知的，如若青丘大事殿下都未到场，恐怕会遭到一些有心人的非议，若是他们借此大做文章，谤议凤九殿下这位新任女不理政事，不务正业，届时恐怕对青丘不利，这是娘娘的意思，请仙子务必转告殿下。”

“好的，我一定一字不漏地转达。”

“仙子，现时已是寅时一刻，恐怕要唤醒殿下晨起梳妆，若不然朝会迟到就不好了。”

沐芸一听，此事事关重大，她赶紧去敲凤九的房门。

“殿下，殿下，您还在睡吗？”

凤九还在睡梦中，骤然听到这一声声紧蹙的叩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软软糯糯地开口。

“嗯～怎么了，沐芸，你别吵，还早着呢，等我睡醒了就带你回青丘。”

沐芸一听，急忙打断道：“不是不是，殿下，今日九重天有朝会，商讨姑姑大婚的事宜，姑姑的意思是让殿下也去一趟。”

凤九迷迷糊糊地听完一半，一听到“朝会”二字是，她吓得跳了起来。

“什么？沐芸，你赶紧进来帮我梳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来啦来啦。”沐芸端着盛着银钗银簪的首饰盒推入殿门步入殿中。

一番收拾过后，凤九带着沐芸向大殿走去。

其实凤九此前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有侍从，但自从遇到了沐芸，她才真正想要培养一个侍女，也好给自己在青丘当女君无聊的日子添一些乐子。

大殿

“青丘女君到——”

凤九一身白衣白裙，头戴九尾狐银花冠，两边各插一支凤羽花对簪，这九尾狐和凤羽花，就是她青丘新任女君——白凤九的标配朝服。

凤九的步履持重，每走一步，都透露着她做几百年的女君积累下来的气场和风度，端庄淑雅，大气而处变不惊。

一些天族的旁支部族的族长们议论纷纷，个个都在讨论寻思着如何让自家儿子孙子与这青丘女君攀上关系，好让自家事业发扬光大。

“太子夜华到——”

“白浅上神到——”

“东华帝君到——”东华难得一次朝会没有迟到，原因自然不言而喻了，自是因为他家小狐狸，小白几百年不见，她又长大了些，如今的她褪去了少女的懵懂情愫，多了几分初为女君的沉稳和霸气，若是他不来，虽说小白不会闯下什么祸事，但难免会有那些个世家子弟对小白怀有不轨之心。因他不在，小白被人调戏了，轻薄了，抑或是拐跑了，笑话！东华自认为自己要是放任此等事情发生，那他脑子一定是被门缝夹坏了。

不得不说东华对那些个旁支部族的族长的心理还真是了若指掌，他们果然没有再嚼舌，只好暗自找机会让自家苗子与凤九女君制造个等偶遇。

天君自是最晚出场的一个了，他的目的显而易见，不过是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儿，来彰显自己的君威。天君愈发觉得自己受制于东华帝君，从几百年前白浅和素锦在大殿上那次闹剧，在场的怕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帝君公然偏袒青丘，只是当时的确是天族理亏，天君自然不好说些什么。但是仗着帝君的权势，青丘的势力日渐壮大，有朝一日、取天族而代之也未必。趁着白浅尚未嫁入天族，搓搓青丘的锐气自是大好时期不过了。天君又是挑着软柿子捏的为人，青丘新任女君白凤九，他是见过几次的，她天真单纯，又没有什么锐气，脑子也不大灵光，昔日在太晨宫只知道屁颠屁颠地追在帝君身后跑，丝毫不顾及青丘的颜面，看来，她并不是一个有抱负的女君，毕竟年纪小，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沉醉于儿女情长，也不是不可能。况且她此前意气用事，为了为她姑姑讨公道，公然辱骂天族将领，怕是也与他们结下了私仇，那么也不用自己出手，借刀杀人，倒也避免了让自己落下了欺凌弱小的罪名。

礼官一声吆喝：“天君到——”

众仙纷纷行礼，“臣等拜见天君。”

自然，东华还是斜倚在高位上，盯着他的小狐狸起身行礼，心里怎么也不舒服，小狐狸宁可对天君俯首称臣，也不愿嫁给自己位登至尊过一人之下的生活，在凡间她说的“贪恋荣华富贵”，他是傻子都不会信，左右不过是为了为叶青缇开脱维护叶青缇的小把戏罢了。白凤九啊白凤九，你当真就如此绝情，弃旧爱寻新欢，你对叶青缇还真的一往情深，你何时才能记起你从前满心喜欢我的模样，她那句“凤九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是终究物是人非。

东华一脸吃味地盯着凤九看，自是希望小白能回头看看，看看她身后被她放弃的可怜的老人家，可惜，她只是做得端正，专注聆听天君与众臣议事……

罢了，终究是自己伤她在先，小白还年轻，她的心也经不起这般折磨，可惜他到现在才明白。她是个绝情种，被伤透了就像舍了麒麟株一样果决，一头栽进他人的怀抱。要是小白现在心里还是记得他们的曾经的，他就心满意足了，毕竟不能着急，还是要一步步走。

白浅果真是神算子，天君果然借着朝会商讨大婚事宜之时趁机打压青丘。这不，天君说起商量婚期的事时语中暗讽青丘狐帝一手遮天，故意拖延婚期，导致大婚时间直到几十年前才得以落定。甚至更过分的，还嘲笑青丘仗着自己全大，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继任女君。

当然，怒火中烧的可不止白家人，当然还有无论是在凡间当王君还是在九重天身为尊神都得不到凤九的帝君。

天君一家公然羞辱青丘东华不是没有见过，白浅上神和素锦的案他和小白都在场，当时他假意附和天君的一句“确实放肆”把小白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看来天君也没懂他话中天君和素锦才放肆，小白没有错。他一心护着的小狐狸，岂容他人非议？！难道以为就凭天君误解的话，天君伤害小白自己也会帮他？笑话！

正当东华想用天君来宣泄他自从醒来对叶青缇的怨恨，对小白无论如何也不再回头看他一眼的恨铁不成钢之时，凤九眼见气氛不妙，这大殿的气压越发的低，可见有人盛怒难遏，然而凤九怎么也不会想到此人就是刚被她拒婚的东华帝君，而自己又是当事人，自己不得不出面，让家人替自己摆平也忒不像话了。

“回天君，帝君，”凤九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凤九年幼无知，从前冲撞了各位叔伯，凤九深感抱歉。凤九侥幸在数十天前飞升上仙，未向诸位禀报，凤九给诸位赔不是了。凤九年幼时曾读过这样一句话，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不知天君和诸位以为，凤九说得可对？”

“女君所言极是。”天君脸上笑呵呵地回答，实则暗自抹着冷汗，这白凤九还真有几分料子，她给自己台阶下，自己顺着下便是了。

“东华，真不愧是你看上的女子，这毒舌，和你有得一拼了。”

“哦，你如何得知？”

“你看，方才凤九的话极为艺术，她先说年幼，就是在倚幼卖幼，先给了如今那几位叔伯和天君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若他们过分反驳，他们就难逃欺凌弱小的罪名，而她接下来的话既言之有理，四海八荒都知晓，表面上温和中肯，实则暗中藏刀，但天君等人也不好说什么，若他们反驳，就是公然与青丘和昆仑墟作对。而先前说的凤九自言无知，实则饱读诗书，否则也用不出如此不留情面的表明青丘无心争权，天君急功近利的典。凤九表面承认自己胡闹，实则揭露天君罔顾律法，欲帮助素锦脱罪，而天君又曾暗讽她无知无能，是个昏庸的女君，她就正正地打天君的脸。这胆魄这抱负，这见识，都不是一般女仙可以比拟的。就连她姑姑白浅，三万岁时还在摸鱼打鸟，足见她以后必定大有作为。最后，她还不忘给天君一个台阶下，让天君不至于太难堪，这比起她姑姑眼里揉不得半颗沙子要更为大气有肚量心胸宽广。”

“今天竟难得听你说了那么几句好话。”

“哪有哪有？我可记得几百年前凤九还在你宫里游荡的时候，她被成玉诓着吃了失魂果的时候，她还在你怀里，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东华想到当时的小白，心里有些甜，那时的小白还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帝姬，看着她神志不清一个劲往他身上贴的模样，她懵懵懂懂又冒冒失失的模样，他真的爱煞了。他现在很想对小白说：“小白，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可是，现在的小白早不是当年的她了，满心悼念叶青缇的她会正视他的示好呢？还是会当成令人生厌的纠缠，然后逃得更远，让他连远远看着她的机会都没有了呢？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打败叶青缇，把小白的心抢回来，他也有十足的自信，但是从前小白都喜欢着他，凡间历劫之后就什么都变了，对于从前愿与他同生死共存亡，伤透心后投入他人的小白，他当真毫无经验并且无计可施。

“记得。”

“当时我就对你有一劝，青丘的小帝姬是个好姑娘，但青丘的女婿不好当，我二哥和夜华都接连栽在她们手里，当时你不知何故，现在全应运了，你也尝到苦头了吧。”连宋在司命处挖到了东华在凡间历劫的真运簿，对东华在凡间九曲回环的一生可谓是了如指掌，连他都不禁感慨一声，帝君还真是个痴情种，不动情则以，一动情则一往情深，对于负心背叛的未婚妻，不仅不追究，还一再退让，连宋佩服帝君的大度。当然，帝君大度的对象从来就只有白凤九一人，从他自己、司命和重霖的亲身经历就可以看得出来了。而这白凤九，还真是一奇女子，三万岁的年纪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厨艺好，善舞能制药，暗道机关、短刀设计毫不费力，还能联合众人一唱一和地演戏，设局诱敌请君入瓮，兵临城下冷静不乱。怪不得东华对她如此穷追不舍，这满身的才能就让他心生敬佩。她果真长大了，终究是东华错过了她，才让一介凡人捡了一个大便宜。

“那你以为瑶池的女婿可好当？”

连宋竟无语凝噎，唉，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正在东华和连宋小声私谈，天君刻意颇有威严地道：“夜华与白浅今日大婚，天朝的规矩，都是由兄长代新郎迎亲，怎奈墨渊上神身体抱恙，不能前往，我们私下已足足讨论了三日，都没讨论出与墨渊上神身份相当的天族人选，不知众卿可有解决之法？”

凤九暗叹，总算到重点了，这天君之前都和将领们讨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天族的朝会当真是无聊透了，比她青丘婆媳大战、逃婚的案件还要无聊。

司命起身道：“回天君，这辈分和地位皆在夜华之上的神仙，恐怕是难找。”

东华在心里腹诽道：果然还是重霖懂我，不愧是太晨宫的解语花。

东华在手中把玩着茶杯，冷冷地开口道：“既然墨渊身体不适，青丘迎亲一事，本君可以代为前往。”

天君微讶：“帝君，这······”

东华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没什么，本君从前答应过青丘女君，她姑姑的大婚我会去迎亲。”

东华语一出，在众仙心里炸开了锅，当然各自的心思天差地别，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连宋：东华这厮也太会了吧，从前不知情为何物，如今不知脸皮为何物，当众示好青丘女君，是想她开开窍呢？还是警告男仙们莫要和你抢女人呢？凤九：帝君怎么这次下凡历劫后变化如此之大？？？难道是自己用力过猛，伤他伤得过头了？自家长辈那里怕是不好收场了，呜呜呜~白浅：今晨听夜华讲起，开来东华对小九真是深情一片，从前不能给她回应也是怕她受伤，唉，真是关心则乱，可情爱里向来讲你情我愿，小九喜欢那个凡人，而经自己上神情劫后，青丘对凡人也勉强接受了，东华帝君的一片痴情怕是要错付。）

朝会后

“殿下，您刚刚真的好威武霸气，要是您是男儿身，沐芸一定非您不嫁！”

跟在她们身后的东华无语了，小白你招惹桃花的能力真是令人佩服，想来沐芸都被小白的英气迷昏了头，势必有不少男仙想偷偷越过他勾搭小白的，当年夜华白浅有婚约在身，看来自己日后得跟紧了。

“沐芸，这可是终身大事，你要想清楚。”凤九故意逗她。

“殿下，沐芸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您看，您家世好，样貌好，又温柔，正经的时候护内英气十足，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殿下你缺根筋啊！”

东华深以为然，从前小白比他开窍更早，现在他开窍了，现在怎么她就不开窍了呢？

“你是在说凡间的事情吗？天宫人多嘴杂，有关帝君的事情不必外传，来日方长，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经过云台，凤九想起自己从前在此处为姑姑抱不平与北海水君桑籍而剑拔弩张，还是帝君出面阻止的，想来自己从前多少次不经脑地仗着自己是青丘帝姬义愤填膺，在天族这种需要靠头脑行事的地方，未免太天真。从前自己仗着家人的宠爱，却并没有尽到身为帝姬的责任，反而频频给青丘丢人，还打着报恩的名号，对帝君死缠烂打，如今看来，不过是年少时对帝君的痴念，未免太可笑。凤九轻叹：“这大概就是年少无知吧。”

沐芸疑惑道：“可是殿下您也不老啊，您也才三万岁，还是豆蔻韶华呢！”

东华也随着她的脚步停下，凝视这天宫的云砖许久，当年清纯懵懂的粉衣少女也成了白衣女君，曾几何时小狐狸也弃他而去了？对于同一件事情，东华和态度却与凤九迥然相异，比起沉稳冷静的青丘女君，他更希望小白永远是当年那个直率的小姑娘，这才是她的本性。然而天性总会收敛或是泯灭，要么看淡世态炎凉，要么尝尽凡人所说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憎恶会，爱别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