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下了朝,从养心殿出来,又去永寿宫给熹贵妃请完安,宝亲王弘历才回了王府。
弘历在人前谦和得体,合乎亲王身份,不肯落了疲态,直到此时才稍稍流露出一丝丝的疲倦。
近来汗阿玛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在一切事情都未成定局之前,弘历要做到父亲跟前的好儿子,帝王手下的好臣子,群臣面前的好继承人,此中种种,他不欲与旁人多说一个字。
王钦覷着他的脸色,“王爷累着了吧?不如去金格格那里听一听曲儿?”
弘历淡淡道:“王钦,你主意很大嘛。”
平淡的一句话,顿时让王钦不敢再多说,暗道:金格格,这可不是奴才拿了钱不办事儿。
忽然,弘历顿住了脚步,似乎有古筝的声音响起,筝音泠泠,余音袅袅。
弘历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顺着声音的来处走去。走的近了,就听出弹奏的是一曲《平江秋月》。弘历闭目聆听,那音律旋转如珠,自指间错落滑坠,凝成月下清泉潺潺,又如江上升明月,潮平两岸阔。
忽然,筝音一滑,其中意境已断,犹如明珠微瑕。
弘历皱了皱眉,迈步而去,“什么人在那里?”
凉亭中的女子似乎是吓了一跳,慌乱地转过头去看来人,神情纯洁如白纸,懵懂若雏鹿,还带着初春行走草地后不慎沾染的露水水汽。
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袭宝蓝色棠棣暗纹窄袖圆领袍,腰间一根玄色白玉扣带子。绿衣女子微怔,仿佛回过神来,福了福身:“参见王爷!”
弘历走进凉亭,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鸿雪怯生生道:“妾是惠风院舒穆禄氏,名叫鸿雪。”
弘历记性极好,稍微一想就想起今年三月入府的新人,他面色不变,淡淡道:“方才怎么弹错音了?曲艺不够娴熟啊。”
鸿雪微微红了脸,宛若天边云霞,她绞着手指,缓缓道,“古人云:曲有误,周郎顾。王爷耳力过人,鸿雪佩服。”
弘历笑了,他一笑就从端稳持重的亲王,变成一个“骑马倚斜阳,满楼红袖招”的偏偏浊世公子,“你这是把本王比喻成精通音律的周瑜了?那么你是不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呢?”
鸿雪露出柔和又略带羞涩的微笑,“不敢。”
弘历看向案上的古筝,道:“想来是这古筝不够好,本王记得库房里有一架松风吟,配你正合适,就赐予你吧。”
鸿雪大胆抬头凝睇了他一眼,正撞上他含笑的眼,面色一红,声如蚊语:“多谢王爷。”
惠风院里,直到王钦亲自将那架古筝“松风吟”亲自送了过来,竹心才回过神来:这,这是成了?
鸿雪浅浅微笑:“这点子小事怎么还劳动王公公您跑一趟呢?”
王钦面上陪着笑,“主儿说笑了。王爷说了,今晚在来和主儿品茗听曲儿。”
鸿雪如玉的脸上缓缓展开一个笑意,道:“有劳公公告知了。小磊子,送一送王公公。”
“是。”小磊子应了,弓着身子引他出去,左手塞给王钦一个荷包,“王公公慢走,外头日头大着呢,请公公喝茶。”
王钦接过荷包一捏,又掂了掂重量,顿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说好说。”
王钦走后,竹心压抑着激动:“今晚王爷要来,主儿准备怎么打扮?”
鸿雪不慌不忙道:“不必着急,现在还早着呢。我记得我带来的箱拢里有几本避火图,你去找了出来给我。”
竹心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将避火图取了出来给她。
避火图,就是春/宫图。这几本避火图是原主的额娘塞给她的,让她看着这上头好好学习。鸿雪翻阅了几下,画风含而不露,半遮半掩,风格典雅,实乃大家之作。
挑出一本最为风情大胆的,鸿雪将其塞进了练字的字帖中,故意将半张封面露出,保证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
竹心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做不到鸿雪这样的坦然,红着脸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