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织云的记忆里,她曾在火车站和一个人送别。
织云还记得她纤瘦的身影,红围巾是那么红,冬天总是灰蒙蒙的,那条围巾是整幅画面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整个冬天仿佛都被她的红围巾点燃了。
白织云不知道那是谁,这么多年来都想不起来。
唯一能证明这段记忆是真实存在的证据只是一张破旧的火车票和白织云腿上的擦伤。
火车票上的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抹了去。
而织云腿上的擦伤,则是追火车时留下的。
她只记得火车开出去后,自己一直在后面追,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列火车,和她自己。
连风都静止了。
想到这里,她的腿就开始隐隐作痛,她摔了一跤。
那时,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真实了,渐渐消逝的反而是远方的火车,身后的车站却越来越清晰。
不知为何,那伤痕一直留到现在,疼痛感都真实得可怕。
白织云脑海里,一直有一片净土,火车永远存在于尚可看见的远方,宁静的车站覆了一层白雪。
2.
"大家来看语文书第四十二页的讨论。"老师拿着语文书,一边说一边在桌椅之中踱步,"白织云,说说你的看法。"
白织云反应过来时,发现语文老师已经站在了她的旁边,织云咽了口口水。白织云刚刚在发呆,她属于班里的中等生。
织云缓缓站起身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你有什么优点又有什么缺点呢?和同学们交流讨论。"
语文老师见白织云念完题却一直不回答,便催促道:"你有什么优缺点啊?快告诉大家。"
白织云垂下脑袋,声音低了很多:"我的缺点是孤僻,不善交际,情绪化,胆小……"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优点呢?"
班里静得可怕,白织云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老师…我……我没有优点。"
班里立刻乱了套,大家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白织云默默坐了下来,她的目光似乎永远是充满忧伤的,而此刻,那种忧伤似乎被具化了,只不过和往常一样,没有人注意到。
3.
"喂,我等你好久了!"
白织云刚到家,就看见一个长着翅膀只有她一只手那么大的小精灵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塞饼干。
"哎,那是我们家的饼干。"那盒饼干是上周末她妈妈回来时带给她的,白织云还没拆开,而现在,一整盒饼干已经快被眼前的小精灵吃光了。
小精灵本来想吃点最后一块饼干,听见白织云那么说,便扇扇翅膀飞到织云面前,把饼干递给她:"不好意思啊,长途跋涉来这里,实在是想吃点好的。"
白织云不知所措地拿着饼干:"你……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小精灵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身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小精灵的夸张让织云觉得有些好笑,像电视上的小品演员。
"我,13465号火车精灵郑重地宣布绿皮火车隆重邀请白织云乘坐第216趟旅程,火车将在明晚启程,请携带火车票前往车站。"
13465号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烫金卡片,递给白织云。
白织云有些摸不着头脑,绿皮火车……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低头打量那张车票,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目的地呢?车票上没有目的地。"白织云指着车票,问13456号。
小精灵神秘地眨眨眼:"这就是我们绿皮火车不一样的地方,绿皮火车的目的地是由乘客自己选择的,你可以去往过去,也可以去往未来。"
13456号说完,便打了个响指,消失在房间中,白织云下意识想挽留小精灵,对着空气乱抓了几下,一无所获。
13456号真的彻底离开了这里。白织云叹了口气,至少这不是梦,她看向空饼干盒。
织云紧紧攥着车票,生怕一松手,它也和13456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的心跳逐渐加速。
4.
第二天晚上,是绿皮火车启程的时候。
白织云攥着车票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她不知道车站在哪。
那个精灵,13465应该会来接她吧?
5点,6点,7点……
要看8点就要到了,连个精灵的影子,都没看见,被逼无奈,白织云穿上外套,围上围巾,出了门。
一个跨越时间的火车,会在哪里启程呢?
白织云不知道往哪里走,只能在楼下乱转悠,企图碰巧遇到那个火车站。
她看着手中的车票,也许这张车票仅仅是个恶作剧,毕竟她怎么可能配得到这样宝贵的机会。
白织云在旁边的空秋千上坐下,轻轻荡了两下。
'你配得上这张车票吗'
这句话清晰地出现在白织云的脑海里,她垂下头,自卑感油然而生。
你不被需要,你很差劲,你不配拥有现在的一切……
这种嘲讽不来自任何人,只是来自她自己。
白织云始终垂着脑袋,身上无形的枷锁越来越长,限制住她的行动。白织云已经身心疲惫了。
她望向旁边的路灯,路灯照亮了周围的土地,它有存在的意义。但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用处?
白织云不知道。
5.
"呜呜呜——"
远方传来一阵火车的轰鸣,白织云慌忙在周围寻找火车的踪迹。
织云抬头向上看去,一辆长长的火车顺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轨道在空中行驶,火车头上喷出一阵阵烟雾,化作半空中的云彩。
"是火车!"白织云惊呼。
它的外皮是一种复古的绿色,让白织云想到了晚春的草地,并不鲜嫩,但看上去很坚强。
火车的轨道像是有生命一样渐渐向下垂,白织云突然意识到,火车即将落地。
登上这座火车,她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绿皮火车渐渐减速,停在了白织云面前。
"车票!谢谢!"
车门打开,一个和13465号很像的精灵站在门前,只不过他头上戴的是和绿皮火车一个颜色的深绿色帽子,帽子中间有一块金色的徽章,白织云想那应该是绿皮火车的标志。
精灵摘下帽子向白织云致意,她把自己的票递了上去。
精灵拿出一个放大镜,贴着车票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放心地在上面打上孔:"原谅我如此认真地检票,之前总是会有人滥用穿梭时空的机会,随便篡改历史。言归正传,祝你拥有一段美妙的旅程。"
白织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所以这个车票不是恶作剧,是真真切切的。就在她眼前。
6.
火车厢内的陈设意外得朴素,让白织云想起了上下学常坐的地铁。
窗户两边各有一排座椅,只不过这个座椅是分开的,每个座椅的把手处都有一个很复杂的装置,似乎是设置时间的。
乘客很稀疏,空出来的座位很多,白织云特意选择了一个附近没有人的椅子坐了下来。绿皮火车中设计奇怪的椅子很快引起了白织云的注意,打量着这个奇特椅子。
椅子右边的把手上有3组滚轮:
年份两字旁边有4个滚轮,滚轮上分别是0到9。
下面是月份,2个滚轮。
最后是日期,也是两个滚轮。
左边把手的上方也有一个滚轮,分别写着"过去"和"未来"。
未来什么的,总是虚无缥缈的不是吗?
白织云对自己说,她不相信有什么人可以预知未来,未来从任何时候开始改变都来得及,而不用亲自去到未来。
回到过去吧……嗯,回到过去。
也许自己可以帮助小时候的自己不必成长为现在的自己。
一缕忧伤再次爬上织云的思绪,她喘不上气。
"喂喂——"天花板上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白织云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白织云发现声音来自天花板角落的音响。
再次发出声音,音响的音量小了很多:"咳咳大家注意,乘客已全部到齐,请系好安全带,我们准备启程喽~"
广播的人语气很有意思,白织云一边想一边系好安全带,他把"喽"那个字拉得很长,织云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小精灵手舞足蹈地在广播室说话的样子,想到这,她不禁笑出了声。
火车发出一阵阵轰鸣。可以感受到浓烟正从火车头的烟囱中冒出来。
咻——
火车猛然加速,白织云因惯性后背被椅背四周的尖角猛撞了一下,她龇牙咧嘴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背。
"我们在飞——"
"哇!那是我的家!"
车厢内传来惊呼,白织云顾不上后背的隐隐作痛连忙循声望去。乘客们都趴在窗户边,在天上找自己的家。
白织云并没有低头去找自己的家,她第一反应是望向了天空。
现在光污染严重,都看不见星星了……白织云仰头看着天空,今天是满月,隐隐约约能看见月球上的陨石坑。
月亮像一张黑色彩纸上的一枚白点,周围的所有黑暗仿佛都在衬托月亮的皎洁。
白织云突然发现车窗上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的眼睛里有一轮圆月。
7.
绿皮火车开始平稳行驶后,乘客们陆陆续续开始了时间旅行,白织云用手抚摸滑轮上凸起的数字,时间仿佛正在从她手上流过。
白织云把左手边的滑轮调成了过去。
她想去看看小时候的自己,那就……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吧,时间,就定成入学第一天。
白织云调好时间,咧嘴一笑,这是冲她自己笑的。
按下左边的红色按钮就能回到过去了。
白织云紧张地闭上眼睛,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啪,她按下了红色按钮。
一阵眩感瞬间填满了白织云全身,一阵迷迷糊糊中,她恢复了知觉。
"我这是在……"织云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是真的,她的面前赫然是自己的小学。
白织云慌忙低头看了一眼电子表,真的,是5年前,她刚上小学的时候。
"好了,白织云……放轻松。"白织云深呼一口气,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她有太多事要干,这次旅行绝对不能荒废。
在摩肩接踵的小学生们,白织云找得眼花缭乱。
"妈妈,我怕。"
白织云一转头,一个扎着马尾,穿着不合身校服的女孩拉着妈妈的手往校门口走去。
那是小时候的她!
白织云突然反应过来,她没多想,连忙跑了两步想叫住那个闪着泪光的小姑娘。
"喂!等等!"白织云伸出手去碰她的肩膀,可是她的胳膊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令人震惊的是,小时候的白织云竟然真的停下了。
所以……自己在过去没有实体,别人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她。
白织云的大脑飞速运转——但是,小时候的自己听从她的控制!她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行为,语言和动作!
白织云感到头晕目眩,她不用变成自己现在的样子了……
那一刻,白织云激动得想流泪。
尘封的回忆突然被唤醒,她的所有童年回忆似乎全都反射出了梦幻般的光芒。
8.
白织云想让儿时的自己幸福,她没什么头绪,只能选择一点点从手边的事开始改变。
想到这,她缓缓走进学校。
回忆再次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俩一起玩吧?"
刚坐进自己的教室,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和小织云搭话,那是第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白织云激动得憋红了脸,颤颤巍巍地回答:"我叫白……白织云,你呢?"
"乔歆。"
白织云和乔歆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玩伴,小学六年她们的友谊并没有裂痕。
但是,裂痕总归是有的,友谊当然会出现裂痕,只不过需要人去修补。
"白织云你听着,别跟其他人说话,她们看上去很好,其实就是些表面上的好人。"乔歆强行把白织云从另一个女生那里拉了过来。
"等等……"白织云绝望地看着她新交到的朋友无奈地转身离开。
"喂,你怎么了?我这是在帮你提防小人知道吗?"
白织云像丢了魂一样,她好不容易和别人搭上话的。
绝交吗?
怎么可能。
白织云眼睛一阵酸胀,绝交这个词只属于那些朋友多的人,天知道,她交一个朋友是多么难,多么不容易。
她害怕,害怕和乔歆绝交后,连一个朋友都交不上了。
所有苦,所有不甘都是她一个人咽。
9.
白织云面前,小时候的自己正在和乔歆搭话,白织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想让自己再这么疲惫地修补友谊的裂缝。
白织云像一个脆弱的瓷罐,一次又一次被打碎,而她只能自己一点点缝补裂缝,再眼睁睁看着刚修补完的瓷罐,再一次被摔碎。
"抹去这段友谊吧。"白织云喃喃道,等她反应过来时,乔歆和白织云已经分开了,白织云默默坐在椅子上,似乎屏蔽了所有热闹和温暖。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有的时候尽管被摔碎了,还是能感受到与人相处的温暖,但不被摔碎,连摔碎都没有愿意花那个时间。
不过白织云不想让自己那么累,是啊,她是时候该歇歇了。
10.
白织云理所应当地让儿时的自己避开了所有会让她受伤的人,所有让她出丑的事:接力赛的时候因为没吃早饭低血糖输掉比赛,因为指出老师讲课的错误被大骂一通,和别人搭话的尴尬瞬间……现在,她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没有人会来伤害她了。
"你的使命完成了吗?"
耳旁传来一个尖细,熟悉的声音。
白织云转头一下子就看见了12365号火车精灵,她扯出一个笑脸。
"如果做完了就跟我来吧,绿皮火车在等你。"
12365号向白织云招招手。
"嗯,我做完了。"
白织云跟在12365后面朝学校外面走去。
"还是要在路边等着吗?"白织云一边走一边问道。
12365号摇摇头:"不是,绿皮火车这么气派的列车,当然有火车站。"
12365号在校门口100米的位置停下,确保周围路面的平坦后打了个响指,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门,门的旁边是一盏破旧的路灯。
小精灵不知从哪掏出个破皮包,在里面翻了半天,最后拿出来一把金色的钥匙。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了两下,门打开了。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白织云的记忆中仿佛有什么被唤醒了——
曾经,她在火车站给一个人送别,那时的火车站刚好在下雪……
"请进。"12365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白织云走了进去,最后看了门口一眼。
11.
怎么会……这里和白织云记忆中的火车站一模一样,阳光照在雪上,折射出一道道明亮却冰冷的光芒。
火车站旁停着熟悉的绿皮火车,白织云愣了一下,接着缓缓走向火车。
"等等!"12365号叫住了她。
白织云回头一看,精灵手上攥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请允许我把这条围巾送给你。"12365号双手捧着围巾递给了白织云。
"谢谢!"白织云低下头礼貌地接下围巾,她突然觉得有些冷了,还是围上吧。
她整理一下衣服,把红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她踏上火车,车门在她坐上座位后就关上了。一声呼啸后,火车发动了。
白织云在火车开出一段距离后才想起应该看看窗户外面的,她连忙转过头,那一刻,她的血液凝固了。
有一个女孩在后面追着火车跑,白织云站起来,用尽全力想打开窗户,却发现车窗是打不开的。
她急得不行,看向那个女孩,她摔了一跤。
白织云的膝盖也开始疼起来,她挽起裤腿,那时的伤还在。
女孩——应该是小时候的她,越来越远,化作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
尾声.
白织云发现一切都清晰了,小时候她会时常避开一些倒霉的事,那其实是自己帮助她避开了。
之所以还会遇到这么多困难,是因为无论如何,一个人都是无法避免这些挫折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等一辆让她重新再来的绿皮火车,可是登上火车后才发现,改变的仅仅是挫折的内容。
所谓书写未来改变过去都是我们不能掌握的,白织云能做的,只有写好当前这页的故事,让过去的苦不是白吃的,让未来的一切逐渐变成她能看见的样子。
喂,你也在等一辆火车吗?
小竹咋水个小组活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