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七年前 初秋

“张行长，实在不好意思，您看看，能不能通融几天，就几天？”

“王总，上个月你就说你资金短缺，要通融。我行已经仁至义尽，将还款日期暂缓至今天，结果今天你还是说没钱，还要通融，你觉着合适么？”

“肯定不合适！但是张行长，现在我手头上是真的没钱了，连集团的员工都已经停发薪水了。但是别墅群的项目一旦竣工，开始售卖，咱还差钱吗？现在离竣工就只差一点了，您看看能不能……”

“王总，骗小孩子的话还是少说点吧，你连原住居民的移迁都没完成，补偿款也没谈好，你说你们马上竣工，我会信么？”

“张行长，您听我说……”

“王总，我打这通电话只是通知你，如果7天后的截止日期，还没有按时缴纳贷款金额，我们将会联系法院与公安强制执行，将你公司和住宅进行冻结并拍卖，并且会将你纳入失信人名单，你好自为之。”

“张行长，张行长……”

电话另一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声一遍遍碰撞鼓膜。空调缓缓吹出的冷气，爬上被冷汗所浸湿的衬衫，激地王任威一个冷战，手中的听筒再也无力握住，顺着桌腿垂下，被座机连接的弹簧生生拽住，一上一下，在空中跳着滑稽的舞蹈。

“王总……工地那边打来电话，说是由于欠薪，工人们已经罢工了，好像说还有人准备闹……”

身着白衬衫的秘书还没有汇报完毕，就看到面前的老板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依然感觉，有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那骇人的目光，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吐着血红的信子，几乎夸张地张着嘴，沾满毒液的毒牙闪烁着寒色。秘书咽了一口口水，连带着剩下的内容生生咽了下去。

“钱钱钱，都他们是来要钱的，我要是有钱，会蠢到不发给他们么？公司资金链已经断了，老子自己连房子都押给银行了，还支着头跟狼崽一样要钱。你们是不是想连同着那个钉子户，把老子弄死？我告诉你，如果公司倒了，我破产了，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你们都得死，都得下地狱……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抓紧给我滚，带上那群讨债的，有多远滚多远，滚！！”

秘书手指紧紧插入胸前已经几乎拿不稳的文件夹上，顶着老板最不堪的语言和最恶毒的诅咒，草草点了点头，几乎是逃命般地，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办公室，将身后的凶兽关在门后。

王任威看着跑出去的秘书，依旧不解气，一把抓起桌上的摆件，就要抡圆了往地上甩，但看着摆件，心底默默地问着自己“这个摆件，能值多少钱，如果抵债，能抵多少……”最终王任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轻轻放回原处，随后便脱力一般，朝背后的老板椅摔去。

“妈妈，为什么我们要搬到这里啊，爸爸去哪了啊？”

“乖孩子，爸爸还在原先的房子里，保卫着我们的家啊。”

“谁要破环我们的家啊？是怪兽么？”

面前7岁的女儿，正用黑珍珠般纯洁的双瞳，闪着天真而疑惑的光，用稚嫩的双手抓着自己的胳膊玩闹的摇着。妈妈的内心却宛如被撕咬一般……

怎么能将这么不堪的现实告诉你……

孩子……

房子要被拆了，补偿款却只比当年买房时高一点点，现在房价已经翻了三倍不止，拿着这点钱，哪能够从别处买新的房子……就是这点钱，还因为我们长期没搬的原因，一直克扣，现在连允诺的一半都拿不到。你爸爸把我们先转移出来避灾，自己却还在那曾经已经破败不堪的家里，苦苦支撑……

“是坏人哦，很邪恶的坏人。爸爸也正是为了保护我们才送我们到这里。”

“那，爸爸会赢么？”

“会的，爸爸很快就会赢，然后就能见到你了哦，爸爸可是很想你的。”

“那，爸爸见到我会高兴呢么？”

“一定会很高兴的，嘉嘉可是爸爸的心头肉啊。”

逼仄的房间里，母女的问答断断续续飘出，给这个黑暗的小屋，平添了几分暖色。也给这不幸的生活，涂抹几笔彩色。

“王豪爽啊，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啊，有困难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就一定一帮到底。”一处酒店包间里，明显是喝多了的光头中年男子，胸前白衬衫的扣子胡乱解开，原本就紧绷的肌肉裹挟着繁多的纹身若隐若现。左手高举啤酒瓶摇摇晃晃，另一只手亲兄弟似的搂着旁边全无兴致的王任威。王任威藏起了眼角的不屑，嘴角的恶心，陪着他耍着酒疯助兴。

“刘兄啊，哥之前可是从未求过人，今天哥求你这个事，你能办的了么？”

“我靠，王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不是我吹，我手底下，百八十个弟兄，你说的这事，小菜一碟……”

“刘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能不能给老哥透漏透露，你准备怎么整？”

“简单……”男人收敛住刚刚的放荡不羁，凶狠与狡黠重新回归那遍布横肉的脸上，用满是酒气的油嘴，凑近王任威的耳旁，轻声嘀咕。

艾嘉如往常一样，放学之后，自己独自回家，只是此时她的手里多了一份满分的试卷。这一次考试难度极大，全班只有自己获得了满分，这对于一个成绩平平无奇的孩子，可谓是最高的荣誉。

“我要给爸爸一个惊喜，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

在对爸爸的思念和考试的喜悦下，这个念头恰当好处地蹦了出来，并且很快就占领了大脑所有的高地。“我要藏在床下，等爸爸回来，在他准备开始吃饭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先亲他一口，然后把卷子给他看，在然后……”艾嘉满脑子想着爸爸惊喜的神情，一边走向了原先自己无比熟悉的道路，那条通向真正家的路。

艾嘉手里紧紧攥着自己满分的试卷，在自己的小床下无聊的等待着，换作以前，自己早就跑出来和伙伴玩耍了，但这一次可不一样，这次可是要给爸爸一个大大的惊喜啊。就在艾嘉已经快被无聊逼疯的时候，一声砰的巨响在耳边炸响。“给我把能搬的东西都搬出去，抓紧，别给我磨磨蹭蹭的，快！”

这是谁，坏人？强盗？他们要干什么，要抢东西么？恐惧就像无数只虫子，慢慢爬满艾嘉幼小的内心，一口口啃噬着艾嘉的理智，手中引以为傲的卷子已经被捏成了一团废纸。怎么办？怎么办？记着妈妈说过……

找机会给警察叔叔打电话……

藏好自己，别被发现……

艾嘉往床底的更深处爬了爬，将揉成球的卷子小心放在一旁，艰难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妈妈给自己的小手机，发抖地举到自己面前，摸黑凭感觉拨打了110。“嘟…嘟…”，艾嘉的心，也随着电话的提示音，一揪一揪的砸着肋骨。“喂，你好，这里是110，请问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警察叔叔，家里有坏……”话还没说完，艾嘉房间的门就被一脚踢开。艾嘉的双手顿时被冷汗所浸湿，“喂，你好，你说什么，能大一点声…”艾嘉马上死死按下了挂断按钮，刚刚的声音有没有被坏人听到？

好在房间里的人吵吵嚷嚷，根本无人在意床下这细若游丝的声音。没过多久，便转身往别的屋去了。

好险，差一点被发现了……

“刘哥，能搬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好，叫弟兄们撤出去，把这屋子给我拆了。”“是！”

房间重新归于平静，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艾嘉仍然蜷缩在床底的最角落，床下连成一片的灰尘呛得喉咙发疼，肋骨被心脏撞击的疼痛难忍。但艾嘉还是动不敢动，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缩成一团。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过了7岁小女孩所能理解的范围，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发现我了么？他们发现我了会杀掉我么？

艾嘉双手紧紧抱住手机和试卷，像是晚上睡觉害怕时紧紧抱住床上的玩偶一样，默念着母亲教自己的话

不要出去……

不要乱动……

艾嘉是好孩子……

艾嘉不怕……

“刘哥，都准备好了。” “给我拆！”

“妈妈，我怕……”

地产商失踪案七年前——一名小女孩因非法拆除，永远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