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族长

　　这几天，东奈一直赖在玉浮山上不肯走，白石也懒得管他。

　　只是这一天，突然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了。东奈看着来人，没什么表情，只是侧开身子，让门外的人进来。

　　门外来得不止一人，除了阿瞳唯一一个见过的暮江，其余的都是一些面相冷漠的人。

　　他们一进来便满满当当的占了大半个院子，原先乖乖窝在阿瞳怀里的小狐狸也随着他们的出现不安的扭动了起来，间或发出一两声似痛苦又似无奈的呜咽声。

　　阿瞳不知其中缘由，只能徒劳的安慰着它，以期能解除它此刻身上正遭受着的莫名痛苦。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老头在此刻冷冷开口，“阿瞳，你先带着九江进去吧。”

　　阿瞳有几分犹豫，她先是看了看一脸镇定的老头，在扭头看向那群面色不善的陌生人。

　　最终还是进屋去了。

　　此刻的屋外没人先开口说话，四周都安静到了极点，仿佛就连空气到了此处都被被这里的冷淡氛围给冰封住。

　　一时间，只听得见风吹树叶而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东奈手里那把折扇扇动时带起的风的细微破空声。

　　没人想要主动开口，来的人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位份极重的神者，就连暮江都落于他身后半步。

　　老头微眯起眼睛，说了第一句话，“族长怎么有时间亲自来这里？”

　　被喊到的人是一位面容苍老的长者，他自进来就只看了看原先还在院子里的阿瞳和她怀里的九江，但不久前一人一狐走了，他也就一直闭上眼睛，手里拄着根梧桐木照旧而成的拐杖，拐杖上镶着几颗及其难得可见，珍贵非常的纯色彩钻。

　　这位长者因为闭着眼，一直看不见其神色。

　　但被老头问到后，他睁开了眼，是一双幽深泛着蓝绿色光的眸子。长者虽已年老，但其眼睛却不见得，瞳孔发亮，足以见其睿智。

　　长者睁开眼后看向老头，一双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人。手里握着的拐杖无意识的向前移动了稍许。

　　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灰白的长发被冠起后其余的整齐的束在脑后。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无欲无求，远离人居的老神仙。

　　“白石，我们也好些时候没见了。”

　　老头想了想，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呢？这位族长，现今青丘九尾一族的最高族长。

　　白石想起来了，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也是他最后一次到青丘的时间。

　　他被神主释放后第一时间就赶往青丘，结果却被暮江告知了那样一个让人不忍的消息。后来他被暮江带着，在九尾族的一处密洞里看见了已恢复成原型、奄奄一息趴在寒冰床上的九江，与此同时，洞中不止它一狐，盘着腿坐在旁边的九尾狐族长正要为其施法抢命。

　　最后，是这个须发皆斑白的族长对他说。

　　白石，吾乃青丘九尾狐族的一族之长，同时也是吾儿九江的生父。今日之事，吾已有所了解，同样也不愿再深究。九江他有自己的主意，吾只求你再不要出现再此。

　　青丘族长素来不爱踏出领地，就连每年的神主召唤，他也只是派遣自己的长子暮江前去。因此，他们二人还就真的到现在才有这一次见面的机会。

　　白石不言语，那族长却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向后示意了下，马上后方就上前一人，搀扶着他的手将其安置在一旁的宽凳上，暮江则是安静的跟着移到了长者身后，沉默无声的立着。

　　东奈见状，也感紧上前几步，亦步亦趋的跟在白石身边。

　　那长者见此却是轻笑出声，可他也没注意看两人多久。他的目光向一旁扭转了去，他幽深的眼睛盯着那扇不久前被开启而现在又紧闭的两扇门。

　　白石跟着他的目光也同样看着那两扇门。

　　长者的眼神开始变得不那么睿智，眸子里的光也不如先前亮了，眼角在此刻才像个真正的老人似的微微向下耷拉着，眼尾向下垂，眼睛四周的皮肤都不约而同的被刻上了许多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皱纹。

　　此时他虽然还是那个名震神界，法力无边的青丘族长，但他更像个身处耄耋之年的白首老人

　　“它似乎不太欢迎我们来，看来它过得挺愉快的。”长者不再看那两扇门，他扭过头来对着白石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石没做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长者，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好在长者也确实没想白石回答自己。他状似无奈的又接着说道：“不过，那又怎样呢？他或早或晚，终归是要回去的。青丘狐族的荣耀光靠暮江一人，还是不足以呀！”长者说完后摇着头长叹一口气。

　　白石注意到长者身后的暮江听到这句话时身子抖动了下。

　　他皱起眉，转向长者：“所以不知族长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长者盯着白石一脸真诚询问的样子默了几秒后突然大笑出声，“白石，你在我跟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白石也跟着笑了几声。

　　院子里的一帮人各个心里门清，却都不愿意打开天窗说亮话。

　　都在等些什么呢？

　　莫非是想着，若是对方先提出来，那自己身上的愧疚就能少些吗？

　　可笑，不是吗……都是自欺欺人！！！

　　这几声大笑之后，双方又都安静了下来，院子里再一次陷入刚才那片诡异的沉默中。

　　长者也不再笑了，他收起了那副垂垂老矣的良善模样，神色深沉而不内敛，向四周张扬的释放着独属于他的强者气息。

　　那一瞬间，他就是受无数人推崇、敬仰的强者。

　　他冷下声来，“白石，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也就无需拐弯抹角了。”他抬起眼，瞳孔里泛着蓝绿色光，“我需要你徒弟。”

　　东奈闻言猛地一下收起折扇，正欲上前同他争论，却在仅迈出一步后就被白石给拦下了。

　　白石冷着脸：“要我徒弟？还是想要她的命？”

　　长者摇摇头，“此言差矣，我只是想借你徒弟一用，至于她的命能不能保住，还需得看她自身造化。”

　　族长说这番话的时候重重的咬着“自身”这两个字，明显的在暗示着什么。

　　当年九江为一个女仙散尽自身修为只为渡那女仙成功转世的事他是事后才知晓，若是他一早就知道九江竟有如此蠢不可及的打算，那他一定拼尽全力也要阻止九江的任性妄为。

　　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会放弃。他早就知晓那女仙转世需得百年之后，所以他在青丘守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九江苦熬了百年。转世之后，婴孩的命太弱，只有再等上她十几年，待到她的转世长大成人。

　　现在那女仙十六七岁的年岁，正是最好的试验年纪，不是吗？所以自己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他势在必得！

　　白石浅浅的扬起一抹笑，他垂下眼来，盯着脚下踩着的那一片土，说道：“族长您应该知道为何阿瞳有转世的机会吧。除了九江的法力，您更应该知道阿瞳那唯一的一缕神魄是从何而来吧。”

　　长者握紧手中的拐杖，深深地看着白石。

　　白石站了起来，抬起头望天，回忆似的说道：“是我呀，是我这个恶人甘愿冒着天下生灵涂炭的危险也要设法留住她的神魄。所以……”白石说着突然又低下头，整个人自上而下的睨着青丘族长，语调陡然狠厉起来，“所以，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认为我被把阿瞳的命交到你手了呢？嗯？族长，您多思了。”

　　长者倒也没因他这陡然转变的态度而发怒，他安静两秒后，也扶着拐杖站了起来，两人对立而望，他问：“所以，白石神君这番话是不打算给我这个族长面子了，也不打算给我儿九江一丝机会了。”

　　白石又笑了起来，只是他这次的笑既不似平日里轻松明快的笑，也不似先前压着怒意的笑，他此刻脸上染着的笑，更多的是一种释怀。

　　此刻的他，好似又恢复到了最初那个对长者彬彬有礼的模样，就如同刚才那个狠厉的人只是在座诸位的一个错觉。

　　他笑得释怀，笑得有礼，“当然不是，只是小徒的命我也做不了主，是去是留还需她自己拿主意才行，我能做的，只是以防外人干扰了她的抉择而已。”

　　长者猛地瞪圆了眼睛，抓着拐杖在地上狠狠的砸了几下，地面随之发出几声沉闷的被敲击的声响，“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把事情都告诉她？”

　　白石风轻云淡的点头。

　　族长还欲再次开口反驳，但被白石抢了个先，“族长您不觉得这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吗？我认为这样，我们两方的罪孽都能再轻点。”白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这句话仍然准确无误的钻进了青丘族长的耳朵。

　　他在那一瞬间又跌回到了宽凳上，被身后的暮江给扶了一把。

　　暮江离得近，不止看见了老族长干涩的、一张一合的嘴唇，还清楚听到了那几声如同呓语般的轻喃，“疯了，疯了，你们都发疯了。”

　　狐族来得那些人此刻都围了上去，查看老族长的状况。

　　白石笑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后，他也坐了下来，眼前蜂拥的狐族还未散去，白石自己肩上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搭上了，白石回来看，看见的是东奈那一双写满担忧的眸子，白石笑着给了个安抚性的眼神。

　　围城一圈的狐族渐渐散开，白石眯起双眼看着那中间一人，“怎么样，族长您可考虑好了？应当不会让我失望吧。”

　　那长者挥开余下的人，他右手五指紧抓着木杖，手指用力到发白，他死死地盯着白石。

　　两人之间一位风轻云淡，一位怒气上涌。

　　良久后，青丘族长不再与白石对视，他闭上眼轻喊了一声：“暮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