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们从魔教人手中救了柳逸,三人作伴同行。
到了日暮时分,总算到了陈家村。柳逸嘴巴甜、会说话,找人打听一番后,很快知道了魏神医的下落。
段凌颔首,率先找了过去。柳逸和陆修文跟在后面,没走多久,就见一间白墙黑瓦的房子,门外种了两株槐树。
这时已快入夜了,魏家的大门却敞开着,院子里摆了石桌石凳,有一人手执棋子,正自己同自己对弈。那人相貌平平,一张脸面无表情,瞧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的头发却已斑白了。
段凌见他面有风霜之色,确实像是隐士的模样,便上前抱拳。
段凌魏前辈。
魏神医双眼一翻,瞥了他一眼。
魏神医你是何人?为何踏进我家的院子中来?
段凌在下段凌,听闻魏前辈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特地来此求医的。
魏神医死了人该去棺材铺子,来找我可没用。
段凌这……在下的朋友还没死。
魏神医那就是快断气了?嗯,你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
段凌魏前辈大名鼎鼎……
魏神医说实话。
段凌是,是我一个走镖的朋友提起您,说您就住在这陈家村。
魏神医手中的黑棋轻轻地落在棋盘上,接着他又换执白棋。
魏神医我确实会些医术。
段凌那前辈……
魏神医不过我为什么要医治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们一行人来路不明,焉知不是我的对头派来试探我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要求人治病,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段凌想了想。
段凌不知前辈的对头是谁?晚辈不才,稍微懂得些拳脚功夫,愿替前辈分忧解难。
魏神医抬头看了看段凌,突然将手中的棋子一扔,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声清朗,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魏神医我那对头十分厉害,岂是寻常人对付得了的?你小子这样年轻,还是别去送死了。
说罢,他重新低头看那棋盘。
魏神医你们走吧,别扰了我下棋的兴致。
段凌站着没动。
段凌晚辈家中颇有田产,必不会短了前辈的诊金。
魏神医财帛动人心,可惜非我所欲。
段凌前辈不肯医治我的朋友,可是怕治不了他的病,坏了你神医的名头?
魏神医哈哈,激将法对我没用,你就别费心思了。
魏神医并不动怒,只是专心下棋。段凌见他软硬不吃,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修文却上前两步。
陆修文我瞧前辈甚爱下棋,不知我是否有幸,向您讨教几招?
魏神医朝他面上一望。
魏神医你就是要求医的那个人?果然是一脸死气。唔,你是要同我赌棋么?就算我输了,也不会给你治病的。
陆修文晚辈不敢。无论输赢,我下完这盘棋就走。生死有命,岂能强求?
魏神医好一个生死有命!偏这世上许多人看不透,非要强求。
魏神医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魏神医你坐吧。
陆修文瞧一眼棋盘上的局面,执黑子同他厮杀。段凌棋艺不佳,只能看个大概,见黑子一时被逼入绝境,一时又转危为安,那魏神医的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眉峰却紧紧皱起又慢慢舒展,可见这一局棋下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后来天都完全黑了,柳逸机灵得很,忙去点了灯来给他们照着。
临近终盘时,魏神医每一步棋都下得极慢,他一面下一面问陆修文。
魏神医我瞧你印堂发黑,可是中了毒?
陆修文是。
魏神医似乎还不止一种?
陆修文大抵有数十种吧。
魏神医剧毒已入肺腑,发作起来怕是生不如死。
陆修文生不如死,那也比死了好。
魏神医“唔”了一声,忽然一把抓住陆修文执棋的手,两根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双目微闭。
魏神医你这脉象倒是古怪,像是曾遭重创,被人废了……
陆修文前辈,我是练功走火入魔,方才如此。
魏神医瞧了瞧他的神色,也不说破。
魏神医今日天色太晚了,棋就下到这里吧。
柳逸魏前辈,你跟我陆大哥还未分出输赢呢。
闻言,陆修文跟魏神医一齐笑起来。柳逸满脸茫然之色,悄悄问段凌。
柳逸段大哥,他们笑什么?
段凌使劲瞪了他一眼。
段凌你陆大哥说无论输赢,下完棋就走,现在既然未分输赢,自然是不用走了,明日再接着下。
柳逸这才恍然。
段凌魏前辈肯替陆大哥治病了?
魏神医没说肯治也没说不肯治。
魏神医且看天意吧。
柳逸可不管什么天意不天意,听说陆大哥治病的事有了转机,就是一阵高兴。高兴完了他才发现肚子咕噜噜直叫,原来他们一直在旁边观棋,连饭也没顾上吃。
魏神医脾气古怪,当然不会是好客之人,陈家村这等小地方,也不可能有客栈让他们打尖住店,三人只好回马车上啃干粮。
柳逸吃饱喝足后,伸了个懒腰道。
柳逸那神医的规矩可真大得很,这个也不治,那个也不治,还是陆大哥厉害,只跟他下了盘棋,就哄得他出手相助了。不过像这等高人,越是性子怪越是有本事,肯定能治好陆大哥的病。
他说了半天,另两个人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顿时大觉没趣,捅了捅段凌的胳膊。
柳逸段大哥,你跟陆大哥还没和好么?
段凌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他跟陆修文又没吵架,有什么要和好的?何况……
何况从来都是陆修文先来找他说话,要么使唤他做事,要么拿他寻开心。若换成他主动开口,真不知该说什么,难道又提陆修言?段凌憋了半天。
段凌你的棋下得不错。
陆修文是魏前辈手下留情了,我自从不能练武,每日除了看看书、下下棋,也没别的事可干了。
段凌听他提起,才发觉自己对他的事一无所知。陆修文废了武功,又自愿为教主试药,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难道日日待在那间狭小的密室里?
段凌你被关在魔教多年,想来难得有出门的机会,待你的病好了,倒是可以四处走一走,见识一下山河风光。
陆修文段少侠也陪我一道去么?
段凌怔了一下。
段凌我……若是有空的话……
陆修文便微微一笑。
陆修文借段少侠吉言,但愿我能够如愿。
他的语气淡淡的,疏离而又多礼。
段凌心里别扭了一下,倒情愿他像平日那般胡言乱语。柳逸见他俩终于说上话了,算是去了一桩心事,打着哈欠。
柳逸好了好了,明天不是还要接着下棋吗?咱们快点睡吧。
段凌嗯。
段凌点点头,看着陆修文。
段凌你今日费了许多精神,确实该早些休息。
陆修文笑了笑,自无异议。马车虽然宽敞,却也睡不下三个大男人,最后段凌抱了剑坐在车门处,也算是守夜了。
柳逸最没心事,转眼就睡着了。
段凌却有些辗转反侧,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他跟陆修文算是和好了吗?还是……离得更远了?
段凌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睡到半夜时,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香味像是花香,却比花香更为芬芳诱人,叫人忍不住想深深嗅上一嗅。段凌深吸一口气后,立刻察觉不对,连忙屏住呼吸,翻身跳下马车。不料他跳下去后,双腿竟是一软,“咚”一声栽在了地上。
段凌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他何等武功,岂会跳个马车就摔倒?一运功,却发现丹田空荡荡的,一点内劲也无了。另外两个人听见动静,也从梦中惊醒过来。柳逸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
柳逸段大哥,你半夜练什么功夫?咦,奇怪,马车里怎么这么香?
陆修文眉心一蹙。
陆修文小柳,这味道有古怪,赶紧闭气!
段凌手软脚软,扶着车辕站起来,与陆修文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追魂香!”
这是天绝教特有的一种毒药,段凌也略有耳闻。
段凌追魂香还需一味药引,我们是何时中毒的?
陆修文可能是在昨日投宿的客栈里。
段凌如此说来,必定是魔教的人去而复返了。
柳逸魔教?
柳逸这时也明白过来。
柳逸难道是那个左护法?
陆修文不会。若是左护法亲至,不必用上追魂香。
段凌追魂香香味特异,能令人内力全失,三个时辰后方可恢复正常。就算来的不是左护法,想必也不好对付。
段凌说着,缓缓抽出剑来。
这剑他原本日日佩在身边,如今握在手中,却是重逾千斤。
夜色正浓。
而这漆黑的夜里,渐渐地响起一道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