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晴全身颤抖,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全身湿淋淋地不知是大雨还是血。
明天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回荡在她的耳边。
但她根本就无法回应,肌肉和神经都不听使唤,有时传上阵阵疼痛,有时那些痛又消失殆尽。
她一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医生,我的女儿怎么样了?”妈妈带着哭声,担忧的嗓音也跟着落进她的耳里。
“何太太,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撞击过大,**严重破裂,爱女往后在生育方面,恐怕会有阻碍。”
医师的交代结束,病房里又回到了一番安静,只剩下她身上插满管子,还有仪器侦测的声音。
睡梦中里,她听见妈妈无数次的哭声。但有时,是明天抓着她的手哽咽不止的啜泣。
不断交叠着。
不知睡了多久,她终于迷蒙睁开眼,眼睛一度丧失画面,直到明天走进她的身边,再度拉起她的手,她才又勉强看见什么。
妈妈拉着她的另一只手,不断安抚着她的情绪,要她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她知道,他们为什么哭。
医师说得话,虽然她听得模模糊糊,当时候她也不知道什么是”**”,但总归是感觉得出来,自己未来似乎不可能有自己的
小孩了。
她第一个想到了明天。
明天当时跟她囔囔着说要看狗宝宝,就是因为明天喜欢宝宝。但如果她未来不能再有宝宝,那她还有机会成为明天的新娘吗?
单纯的她,只有这样的想法。
“天,你喜欢宝宝吗?”
某天,在明天喂她吃饭时,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在那之前,她问过妈妈,什么是”**”,有什么作用?妈妈告诉她,那是让宝宝成长的第一个”家”,宝宝会在**里长
大,直到长成了可爱的模样后,就会离开那个”家”。
“那如果没有那个家呢?”她怯懦问着。
当时候她已经有过初潮,也知道那是女孩即将长大成女人的特征,妈妈都跟她说过,她不慌张。
不。
她其实有慌张过,一下下。
那时候她和明天在走廊上玩过肩摔,她突然翻过身后看见明天的肚子前有血迹,吓得她语无伦次。
“明、明天哥哥……你肚子流血啦!”
明天听到她的惊呼声,将头低下。但随后一脸惊讶盯着她看了许久,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明天不知所措的模样,随后明天拉着她
在她家的柜子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明天哥哥,绷带在这啊!”
她以为明天要找绷带止血,但明天环顾绷带许久后,眉毛皱得奇怪。没多久又自顾自地翻找着。
那次,明天脸红了整个下午,找得满头大汗了,还是不愿意告诉她到底在找什么。直到妈妈回来后,惊讶看着满屋的凌乱,但
随即知道了什么,将她带往厕所里。
那次晚餐,她不敢和明天对焦,不断闪躲着明天的视线。妈妈轻松笑几声后,开始为她和明天进行”相关”教育。
因为明天读的是男校,通常只要同学一起哄,老师上到相关课程的时候都会快速划过重点,要不然就是跳过章节。
说也奇怪,明天听得比她还要仔细,没几天后还抱来一大本原文书,和妈妈请教一番,认真做着笔记。
几次下来,她已经习惯,也不会再羞涩害怕。
明天很早熟。心灵上比起同年龄的男孩子,至少大了5岁以上。那是妈妈对明天的夸奖。
之后好一阵子,明天似乎迷上了”**”,对里头的构造和孕育生命的奥秘很有兴趣,常常抱着一本书就坐在走廊上研究起
来。
“真神奇!**是宝宝长大的第一个家。”
当时明天跟妈妈说了同样的结论。
“明天哥哥,你喜欢**啊?”她毫不羞涩地便随口问着。
明天还真的认真想了许久。
“不,我喜欢宝宝。”
那肯定而认真的结论,她记起来了。
虽然还很懵懂,但她却常常偷偷想着,未来想当明天的新娘,就会不自觉地觉得很害羞。
可当她意外后,她再一次问明天是不是喜欢宝宝。明天暗眸一滚,深思许久,随后紧咬下唇,摇起头来。
“不喜欢,我最讨厌宝宝了。”
她当下鼻头一酸,眼眶里瞬间转满了泪水。她知道,明天是故意那样说的,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给宝宝第一个”家”的资格了。
她当时只难过,自己未来可能成不了明天的新娘了。
但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她已经是明天的新娘,是程子昊的老婆了。
但她们却失去了孩子。
明明孩子曾经出现的,明明心跳声就近在眼前的。
为什么?
何舒晴看着眼前滂沱的大雨,薰衣草的花枝都这场大雨打得零落,变成了残花败柳。
就如同她,一个不完整的女人。
随后,她抱起自己的拳头,抓着几乎要被她捏烂的超音波照片,缩进心窝里,痛苦低语。
“天,你骗我……你喜欢宝宝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突然,她感觉到头顶遮下一把伞,将她肩膀上原本打下的雨水遮了起来,她知道是那个男人,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何舒晴转过身去。
眼前的男人只撑着一把伞,却将所有的伞面都让给了她,自己站在伞外,凝重的脚步似乎不敢再靠近她。
她落着满脸斗大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将额前的浏海,湿滑地黏在额头上。
“子昊,你喜欢孩子的,对不对?”
何舒晴颤音抖动着,男人垂眸不语,想要张开的嘴里,似乎还想要告诉她什么,但却吞了回去。
她鼓起勇气,走进,原本湿溽的**口贴在男人的身前。
“要不然,在我决定要做一回代理孕母的时候,你不会回到医院,重新回到手术台上。你不就是为了亲自保证,我们的孩子能
更顺利结晶。”
男人还是沉默不语,抓着伞骨的手,滑过大雨的冰冷,朝着下方被雨水冲得泥泞成一漥的小水池。
“你也不会在我怀孕时,默默守在我身边。你不就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孩子能顺利出世?”
她激动地拉着男人的手臂,男人紧握着伞已经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她清楚,凭他的力气,怎么可能让这轻盈的伞面,如此摇
晃。
那摇晃的,是男人的内心。
“子昊,我已经失去宝宝长大的第一个『家』,但我知道你能帮我,你帮我把这个『家』找回来,好不好……”
何舒晴低着头,将头埋进男人弯起的手臂上。
男人始终面容冷直,抽动的眼角里,宛若痛苦地忍下所有激动。许久,淡淡一语。”何舒晴,当初我确实想要有我们的孩
子。”
她神色一凛,惊讶抬头。
“你叫我何舒晴?”
她心一纠,泪眶泛红。
他确实用那冰冷的口气,叫她”何舒晴”,不是开玩笑,不是在玩闹,而是真的对她眼泪视若无睹。
程子昊的声音,和着雨水低沉滚动。
“但是那一年多,我想了很多。我自己也很惊讶,我原以为我对妳的感情,能永远不变。”
何舒晴咽下口水,脑袋里全然无法思考。
“十五年了,妳也改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让我悸动的小晴了,我对妳,已经……”
他停下话,等着她自己接下。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是那样空洞而遥远,宛若一潭深池,是她摸不透的幽谷。从鼻子里吐出的气息,被雨水冲得完全没有一丝
温暖,
分手?
他在跟她提分手?
不会吧……
何舒晴觉得自己瞬间被世界抛弃了,被残忍地丢进了深暗的黑潭里,顿时所有的感官和呼吸,都被溺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