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从那个男人的嘴里吐出,让何舒晴感到全身发寒。
“我相信妳会来的。”
她站在河畔公园的河堤边,湖面被秋风带起一丝凉意,漩起一圈圈的涟漪。但她对这男人,已经不会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了。
“我来,只是要跟你拿回相片,底片在你那吧?”
半年不见,男人已经将头发染成银灰色,又留得更长了,与她剪到耳下的短发,差不多。
男人看了看她的短发,纳闷挑了个眉。
“妳只是来拿回相片吗?妳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
“那些照片就放在我立雾溪的老家,你若真的无聊破门而入,去拿几张相片,也不奇怪。”
何舒晴将头发塞到耳后,粉钻的耳环挂在耳垂,露出棱角的曲线,反射着湖面耀眼的湖光。
“妳真的觉得不奇怪?不然,妳又怎么会愿意单独赴约呢?而且,我敢肯定妳一定不敢让妳的『明天哥哥』知道吧?”
男人又好奇看了看她的耳环,露出诧异却又欣赏的目光。一定是因为她的形象打扮太冷艳了,又勾动了这男人猎物般的冲动。
她闪过男人的眼神,不悦瞪着。
“池英杰,你真的无聊透顶,连我和子昊的过去,你都打听得那么清楚。怎么不多把心思放在池大集团上,好好经营自己失而
复得的股权呢?”
“伶牙俐齿!”池英杰对她称赞,但她清楚那是不怀好意的,”我的好妹妹,妳說话可是越来越犀利了。”
“我跟你无话可说,我今天来只是要把那些底片拿回,你拿着我和爸爸妈妈的相片,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反
感。”
“怎么?想不到没了孩子后,妹妹妳变得那么冷酷啦?连跟哥哥说个话,都那么没有耐性?”
“底片还我。”
何舒晴懒得跟他攀谈,只想尽快远离。
“我没拿。”
池英杰耸了耸肩,又朝她的身上扫过惊讶的眼神,这回看向她的套装,白底黑边的基本样式,却让他看得不亦乐乎,啧啧称
奇。
“好看啊!果然是我们池大集团的代理总裁。”
何舒晴根本不管池英杰的酸言酸语。”那这些照片你怎么来的?”
池英杰分散在她身上的注意力终于拉回,又冷笑了一声。”这话,妳应该要问妳的明天哥哥啊!”
“子昊?他拿走了底片?为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
池英杰顿了顿,又故意侧头想了一下,银灰色的浏海扫过了他高耸的额头。
“想掩盖什么啊!不然他声称五年前就找到妳了,为什么迟迟不跟妳相认呢?”停了半晌后,见她不回应,又接着说。”因为
顾忌我吗?凭程子昊那种狂傲自大,会顾忌我池英杰吗?”
她听得有些迷惘。
是。
程子昊后来告诉过她,为什么迟迟不来找她。那是因为他以为她跟池英杰在一起了,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委屈自己默默守在一
旁。
那是一个多么让她心疼的理由。
而她也相信,由衷地相信他。
“妹妹,妳以为程子昊当年落水,能幸运获救是一场奇迹吗?”
池英杰绕到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局,引妳离开妳妈妈身边的一个局。妳想想,妳妈妈发生意外时,妳跟程子昊人在哪里?”
何舒晴勉强让自己回到回忆里,搜寻着记忆。
这半年多来,因为程子昊的陪伴她已经很少想起过去的事,包含妈妈的一切,她都当作那已经是过往云烟的事。
如今,脑海里却冲进了当时的一切。
那是妈妈事发之前的一切……
当时她人在自己家的客厅里,抱着脚上还包扎着绷带的跛脚,翻滚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电视。
明天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冲进她们家里,神色有些惊慌飘移,对着她的妈妈打去示意的眼神。
是妈妈先打破沉默。
“唉!小晴啊!妳带跛脚出去运动运动。”
“不要!太阳好大。”她翻下沙发,一手还抓着小狗便跑到明天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明天哥哥,你陪我练习过肩摔。”
明天停顿半晌,”呃”了一声后又对着妈妈瞄去,随后才对着她拉起宏亮的嗓音。
“小晴,我们今天不要练过肩摔,我们去帮跛脚练习指令。妳先去立雾溪等我,我回去找一下看有没有飞盘。”
她显然不悦,嘟着嘴不愿意走。
但明天已经将她推到门口,还抓了一些跛脚的饼干,说要她先在立雾溪边的小坡上,练习教跛脚坐下的指令。
在妈妈和明天两人的催促下,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自己先到小坡上。
但她都已经喂完饼干,跛脚也练习到疲倦,开始缩在她腿上睡觉了,明天还是没有出现。她感觉自己被骗了,将还在睡觉的跛
脚挪到阴凉处后,她自己跑回去想找明天好好碎念一番。
走到了半路,便看见明天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工具奔来,没有一个是练习指令的工具,也没有飞盘啊!
“明天哥哥,你迟到了!”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刚刚想到妳之前不是说树上的蝉太吵,我回头拿了一些工具,妳看我拿了什么来?”
“所以真的要抓蝉啊?可是都快要秋天了,而且不是才下过一阵雨吗?早就没有蝉了!”
“我们可以先练习啊!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可以一举进攻『蝉国』!然后在它们的领地上插上我们的旗子。我当国王,王后
给小晴当!”
一样欢乐的场景,却她让不经意抽丝剥茧着。
明天为什么突然冲进她家,配合着妈妈的意思,要让她离开屋子。还说要回去找飞盘,但背在身上的却是捕蝉的工具?
喜欢蝉的明天,不可能不知道下过雨的秋天,根本就没有蝉。
他跟她说,要”练习”。
真的是练习吗?
她更想起来,那天她出门时因为生气,根本就没有回头跟妈妈说声再见,没想到再相见时,已经是阴阳两隔。
妈妈被抬上担架,遮在一块白布里,露出皮肤上都是擦伤和肿胀,脖子处的白布更是渗出哗啦啦的血液,根本就止不了。
妈妈是被人从后颈砍断致命而死的,那是她唯一听到的讯息。
“呵,想起什么了,是吗?”
池英杰的嗓音,既尖锐又难听。就像是在看一场杀戮的电影一样,出了电影院还无关痛痒吃着爆米花,连点心里的震荡和余韵
都没有。
“那我就顺道告诉妳,妳既然已经进来池大集团的体系里,那妳应该也感觉得出里头的风声鹤唳。”
他朝她走近,没有任何肢体的触摸,但她仍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跟上回看见他的那副落魄狼狈相比,仿佛又回到了
过往的那番自大。
“妳以为,那些老董事为什么那么尊重妳吗?因为妳是程子昊的妻子,他们不是尊重妳,是顾忌妳和程氏企业的关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何舒晴退了两步,身后的柳树枝条,正巧扫过她的丝袜,她感觉一股不安的凉意从脚底窜起来。
“因为,我爱妳。就算妳是我表妹,我还是爱妳。只要妳身上还有一抹小爱的影子,我就会爱妳。”
池英杰的话,听在她的耳里还是那样阴冷,又带点苦涩。
“别忘了。就算程明安的心脏衰竭是事实,不可挽回。但妳肚子里曾经活蹦乱跳,健康的双胞胎,可是程子昊亲手拿掉的。”
他说到了她最深的痛。
在孩子拿掉的几天前,她还从超音波里听见双宝的心跳声,知道的人总是夸说着双宝是最勇敢,最有活力的胎儿。
“妳可以不接受,也可以质疑。但是最亲密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这句话妹妹妳可要好好想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