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就

世界上有一种无处呻吟的痛，根深深地扎在心中，人们执拗地面对生活，痛，驱散不掉。生活呢，过得好叫幸福，过得不好叫痛苦。进退之间，冷暖自知。

他，从金黄金黄的炎热酷暑中走出来，在刚刚建好不久的砖块楼房里向我挥手微笑。她，苦于青绿青绿的秧苗田地里，呵斥着我赶快把野草都拔了。我从异乡归来，爸爸告诉我，他耳朵听力不好，你跟他说话时声音要大一些；她眼睛视力不好，她找东西时你要引导她一些。

三十几度的高温，泥泞的小路，望过去，山外之外还是山。在这房子里，花白的头发，两个老人，他，与她。

她扯着大嗓门嚷嚷道:“你这个人就是心狠手辣，你心毒，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他也不甘示弱:“对，我就是不满意你，你也不值得!”

……

所有余下的岁月里，我的耳朵里都充斥着他与她吵架的声音。用着家乡的话语，唇强舌战，像鞭炮声一般打仗的两人。明明两个人腿脚都不利索了，但是吵架斗嘴起来，绝不输任何人。

她会偷偷地跑来向我倾吐所有她经过的岁月里所受的苦，所受过的他的鞭打。她很能说，任何一小点不快、委屈她都可以放大来说，说的都是自己的道理。她有八个孩子，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分担到孩子的头上，在她空闲之时，拿着老式手机来找我，因为眼睛看不清，让我帮她按手机号码，拨通了之后她就离去，带着大嗓门向她的孩子说着所有的痛苦。就这样，她把所有的难过都倾注到了孩子们的身上，而不知道的是，她这样做，却让孩子们离她越来越远。

有一次在饭桌上，她又挑起话端，把那个平常最疼爱她的小女儿给弄哭了，而她却浑然没有感受到女儿的心痛。成年人的哭一定是饱含着对生活的某点失望，小女儿的哭也是因为对她的失望，她只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无止境的麻烦。

他与她是旧社会制度下产生的夫妻，都没上过学，没有什么文化，无论已成大人了的儿女给他与她讲了多少要改改脾气的话语，他与她就是不为所动，没有任何改变。

年轻时的他会打她，我大概能想象出那个殴打的画面，这是我们现代社会所冠名的名词-“家暴”。她没有想过离婚，她也不会离婚，因为这已经是她的全部了，她哪儿也去不了，她只是一个村庄里普普通通的一介妇女，没有我们当代人的潇洒与资本。当他老了，身体状况不好了，他与她还是会吵架，吵得还很激烈。

吵吵吵，他与她的大半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谁离开了谁，就这么挣扎着过了每一天。他与她的将就却造就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后代，儿女们的家庭也充满着艰辛，没有谁很幸福，都是在各自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他，是爷爷，她，是奶奶。

人生的将就，生活的将就，对伴侣的将就影响着我们往后的岁月。没有得到幸福就是很不幸的，当然，每一个家庭都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但是，还是希望你能有勇气不将就。

一直期盼着他与她握手言和的日子到来，可是时间推着人不断往前走，没有和好，他已经先行离去了，现在，只有她了。岁月给他们留下了什么呢？我想只是将就带来的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