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

“我们在成人的恋情里，司空见惯了这样一类因爱而起的折磨，以及发展到极致后的残忍。”——土家野夫《身边的江湖》

桌上一人，门口一人，椅上一人。三个人的思绪把这空空小小的房子填的满了快要溢出来。老郭还卧在桌子上掩面痛泣，女人眼眉低垂，看着地面，任凭汩汩泪水坠地消亡，眼皮也不动一下。熊八看看老郭，忍无可忍，猛的站起来，一脚把椅子踹出去好远。事情来得突然，那俩人都吓了一跳。女人被吓得侧过身子，本能的拿双臂护住肚子，撸起袖子的小臂上大大小小肉眼可见的淤青；老郭被吓的止住了哽咽，愣了一下，赶忙放下掩面的双手，朝女人看去。

那椅子离女人就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只有熊八知道是椅子撞在女人身上弹开了，还是气力不够，根本就没有碰到那女人。“熊八！你他娘的干嘛？”老郭愤怒的指着倚在门框边缩成一团的女人，虽然止住了哽咽，但仍然泪流不止“你要是伤到.....伤到那椅子，我跟你没完！”他赶忙把手指转向倒在女人脚边的椅子“家里就他娘的一个能坐的，你想干嘛？让我在自己家里都没地方待吗！”“椅子椅子，椅你娘的蛋，现在还在护这骚婆娘？”熊八本想替老郭出头，反倒被骂了一通。“骚婆娘那也是我家的！有本事自己找个婆娘去！”老郭越来越激动，闭着眼睛手舞足蹈，泪花颠簸的翻腾。

一句话直接戳到熊八的痛楚，同为命苦之人，往常用老郭来安慰自己的熊八，也有不及老郭之处，年进四十，除了自己的老妈，还未摸过别个女人的手。

“老郭！你他娘再说一遍！你别忘了，你在外头辛辛苦苦打工三年，三年啊，这婊子留下一封信就跟别个跑了，当初是谁在家们口哭的跟死了全家一样？当初又是她娘的谁在你这破屋子门口陪着你，看你哭了一下午？要不是我在你旁边护着，你那揣在裤兜里打工挣来的票子全被看热闹的熊人捡走逑了！”熊八快要跳起来，脸红脖子粗的，三分气愤，七分羞愧。

那年夏天那个下午，他确实逮住了那几个想趁人之危顺走几张红色票子的看热闹的“熊人”，也确实护了老郭一下午，但是老郭的钱还是少了几张。还能是谁拿的呢？

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换位思考，感同身受。事情发生完了，有脑子的人后知后觉教导没脑子的人说不能怎样怎样，下次遇到这种事要换位思考，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没脑子的大家回过神来想想：“说的对呀！说的对呀！”。“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真的有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第一个想的不是自己吗？至少在这个村子里，这样的人都待不下去。

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突然的殷勤往往最令人害怕，毫无回应的贤人举动，能坚持多久呢。

越富有的人越善良越虚伪，越贫困的人越原始越真实。

“天天就知道流‘猫尿’，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就从来没见过跟别人跑了又回来的女人有几个是好模子的。你看看她的肚子，真是妈的不要脸，我看着就害臊，替你害臊！”熊八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够羞辱老郭的细节。就是这样，比自己强的人羞辱了自己，点头哈腰，忍气吞声，连连称是。被不如自己的人说了两句，才觉得尊严收到了莫大的践踏。

老郭忍无可忍，倘若说的是自己，也就罢了，毕竟喝了人家的烧酒，吃了人家的熟肉。哪怕在私底下开开自己女人的玩笑，说个几句闲话蛋话，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没什么大碍。但是在自己女人面前当着自己的面辱骂羞辱就是不行，哪怕这个女人对我不忠，哪怕跟这个女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不行！老郭从桌子上跳起来，大巴掌朝熊八扇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像个陀螺一样在屋子里脱了鞭乱转，除了那干净的梳妆台，其他东西都被打翻了，虽然本来就没什么东西。

一场恶战，翻天覆地，翻的老郭的天，覆的熊八的地。熊八气冲冲的夺门而出，撞倒门口那女人，用尽浑身力气使劲把关上，站在屋外在门上啐了一口，捂着脸一脚轻一脚重的愤愤离去。屋里老郭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梳妆台上的镜子映出卧在门框旁被撞到的女人，整个人强忍着抽泣，身体不停的抖动，围在脖子上的包袱被撞落下来，散在地上。脖子上也尽是淤青，抓痕。几件干净衣服散落，一盒胭脂盒在地上被撞翻，里面的零碎硬币散落一地。老郭听见她强忍的抽泣的呜咽，“哭嘛！要哭就哭嘛！现在就我们两个，还怕什么嘛！”女人终于绷不住，泪溃堤而出，哭声如得知在儿子在战场裹尸的嫠妇，凄惨至极。“你还啷个委屈.....”老郭默默念叨，躺在地上一只小臂盖在眼睛上面，又哭又笑。不知道是笑着哭，还是在哭着笑。

或者一个是笑着哭，笑自己终于回家，笑这男人还在意自己，笑自己还算有个依靠的地方；哭，哭自己的不该像个陀螺，游离不定，转到最后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但自己心里清楚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另一个是哭着笑，哭自己命苦，哭自己窝囊，哭这女的还会回来；笑，笑这女的可算是回来了，笑自己终于不是所有人都瞧不上，最差家里还有个女人，笑自己就像个陀螺，痛苦的螺鞭对他不停抽打，控制着他，不让他停下，也不让他到别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