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医院里,黄安丽被转到了单独的病房,有两名民警在门外把守。郭巴在和贾丁在走廊里,向赵云询问着黄安丽的情况。
赵云看着黄安丽的检验报告说:“她现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胃内出血也已经止住了。另外,尿酮体确定是阴性,没有吸毒。”
贾丁又问:“那蒋子楠那边情况怎么样?”
赵云往ICU病房的方向望去:“他生命体征已经基本稳定,再过两天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但是他现在只有基本的神经反射和代谢能力,人体所特有的高级神经活动,暂时丧失了。”
“你是说,他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郭巴无奈地问。
“现在也已经算是了。”赵云回答得很干脆,“何时醒来,醒来后是否还能恢复,这都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郭巴无法接受事实,只好无奈望了望ICU病房的方向,走廊的另一头,蒋子楠的母亲蜷缩在角落冰冷的凳子上,那个角落,看上去格外的心酸。郭巴不由得摇头叹息一句:“我该怎么和他妈妈去解释……”
就在这时,廖岩他们到医院了。
赵云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斜眼一看,然后又转正目光:“贾队长,黄安丽还有三天左右可以出院。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警队的审讯室,她要是有问题,等出院以后,你们就赶紧带走吧。”
赵云没有停顿,也不允许有任何打断,他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了。也许是廖岩的到来,让他不想在眼前这些公安的人群里多呆一分钟。
梁麦琦走出电梯后,刚好瞥见赵云那左手手腕上一小块厚厚的偏黄的皮肤,梁麦琦眉头轻皱,把这一幕深深印刻在了脑海里。
“队长!”梁麦琦问着,“黄安丽说她要见我们?”
贾丁答:“对,她就在里面,进去吧。”
所有人都退出了病房。
(二)
黄安丽斜靠在病床上,一脸的憔悴。但这一次,她暂时是自由的,没有被铐上手铐。
见廖岩来,立刻就显得一脸茫然:“我觉得我当时只是喝多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胃出血的?”
“我是法医。”廖岩用了很平和的语气,“你的呕吐物里有丝血残留,而且,你吐了不止一次,在花台里就吐过一次。”
“不止一次?花台里?”黄安丽疑惑了,“你们跟踪我?”
“我们没有跟踪你。”梁麦琦连忙解释到,“酒吧那条后巷子里发生过命案,我们是来复勘现场的,只是碰巧遇到你们。”
黄安丽震惊:“命、命案!”
梁麦琦继续问:“你经常去酒吧?”
“不经常。”误会消除后,黄安丽也平缓了语气,“从戒毒所出来后不久,我父母就突发车祸,死了。我也不想再碰那玩意儿了(指毒品),就只好去酒吧消遣了。我……”
“你去酒吧,”梁麦琦打断,“又想起了蓝兰,加上家人的突然离世,所以,你选择了麻醉自己,来减轻痛苦,是吗?”
提到蓝兰,黄安丽内心再次涌出一阵内疚:“你们那天说,她妈妈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
梁麦琦回望着廖岩,用眼神示意让廖岩来说。
廖岩会意,答道:“也许这样,反而能减轻她妈妈的痛苦。”
在病情的作用下,黄安丽心情有些焦虑:“其实我现在,很害怕去酒吧的。一去到那里,那些碎玻璃的声音,就会让我想起蓝兰。梁医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让我忘记这些事情?”
黄安丽有过半年多的吸毒史,加上蓝兰的意外死亡,她果然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同样的情景再次出现时,黄安丽就开始焦虑,甚至,有些惶恐。她一直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梁麦琦,眼睛一直在打转,神经高度紧张。
梁麦琦安慰道:“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暂时远离那些灯红酒绿。等你情绪稳定了,再做下一步治疗。”
黄安丽闭起眼深呼吸,又缓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那天在酒吧,于冷冷走后,我看到后面有个男的跟着她。”
“是他吗?”梁麦琦用手机翻出了周毅的照片给黄安丽看。
黄安丽仔细看了一眼:“身形有点像,但是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那么严实,而且酒吧灯光本来就很暗,谁看得清呀。”
廖岩又问:“你几点离开的酒吧?”
“两点多吧!”
“你经过酒吧后巷,就没看到什么?”
“我就看到一个小蓝人啊。”黄安丽在努力地回想着,“他衣服上写着‘撑死你’,那不就是个送外卖的嘛。”
“还看到其他人了吗?”
“没其他人了,就他一个。”黄安丽继续回忆,“他当时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应该是累趴了吧。”
“他不是累趴了,”梁麦琦以试探的语气,“他是死了。”
“什、什么!他死了?”黄安丽开始慌了,慌乱中,她似乎又记起了一些事,“哦,对、对了,我走出巷子以后,有人又走了进来,还撞了我。我看到,那个人在墙上乱写乱画的。”
“什么人撞的你,看清了么?”廖岩抓住重点追问。
黄安丽皱眉:“好像是在涂鸦吧!那人倒是没戴着口罩,不过,人挺高的,皮肤还红一块白一块的,至于人长什么样,哎呀我是真的没看清,我都说了,我当时喝多了,头晕乎乎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梁麦琦知道对黄安丽再也问不出什么,也只好无奈地说:“这酒,你是不能再喝了。今天就先到这吧,你后来要是想起了什么,或者你有其他心理问题想要咨询,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三)
“这个黄安丽!”门外的郭巴很愤怒,他狠狠摘下耳机,不再听病房内的对话。一旁的贾丁也不再往下听,他双手叉腰,无奈地叹了口气。
黄安丽是提供了一些信息,但也没法捕捉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等于什么都没说,这让重案组的下一步侦查工作很难推进。
“涂鸦墙?”走出病房后,廖岩重复着这个词。
郭巴说:“当时在现场,确实看到了一面乱写乱画的墙。但是酒吧附近有那些东西,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更想不到墙上新增加了什么东西。”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点线索有用了。”贾丁无奈叹息,“走吧,再去一次现场。”
到了酒吧后巷,几人进入了警戒线内寻找着涂鸦墙上的新鲜痕迹,可是却没有任何新涂鸦的图案。难道黄安丽在说谎?
郭巴怒锤墙:“这哪有什么新图案啊,这个黄安丽在耍我们!”
梁麦琦却不以为然:“难道又被凶手刻意洗去了?”
“刻意画上去又刻意洗掉,那他的犯罪成本就太高了。”廖岩也认为黄安丽没有说谎,他一直端详着墙面,用手轻触着墙面上的粉末,闻了闻,他似乎嗅到了什么,“但如果这是个游戏呢?”
廖岩从工具箱中拿出碘酒试剂,在墙面上喷洒了一些,很快,所有人的怔住了,一个黑色的巨大骷髅头逐渐显现了出来!
“我的天呐,”陆小瞳高呼,“这么大一个骷髅头!廖岩,这是什么原理啊?你怎么想到会是一个隐藏的图案呢?”
“很简单啊,米汤加碘酒呗。”贾丁反应敏捷,“廖岩,你刚才喷的东西,就是碘酒吧?”
郭巴不解:“可是,这骷髅头,又意味着什么呢?”
“挑衅。”梁麦琦很快将两个字脱口而出。
“挑衅?挑衅我们警方?”贾丁反问。
“没错。凶手的目的很明确,”梁麦琦解释说:“现在所有的目击者都没有说谎,证据也都对得上,然而所有的线索都是断的,无法形成一条完整闭合的证据链。这个涂鸦,就是一种很明显的挑衅的信号。隐藏的骷髅头,喻义为隐藏的尸体,凶手在告诉我们,周毅的确是死了,但是他的尸体在哪,我们找不到。”
“找不到也得找啊!我还就不信了!”贾丁似乎真的被“挑衅”到了,“现在我们兵分三路,廖岩和麦琦一起,我和郭巴分开两路,以酒吧为中心,方圆五公里范围内的小区,都给我挨个儿去问。另外,小瞳,叫上黑子,去交通指挥中心查监控,一个死角都别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周毅给我找到!”
分派完任务,几个人便分头行动了。贾丁也向刘局长请示,加派警员来增援七人组,对周毅的行踪,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
(四)
廖岩和梁麦琦两人,也在离酒吧不远的几个小区里,向物业处询问着情况,可几乎所有路人都在摇头说没见过周毅。
梁麦琦因为没有警官证,她只能跟随着廖岩。排查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在小区内的亭子里稍作歇息。
梁麦琦摇着头发出感叹:“贾丁今天,情绪不太对。破案时间过长,我估计他又被刘局长批了。”
“应该不只是贾丁被批,刘局长也被上面批了。”廖岩分析道,“你难道没发现,最近刘局长都不在局里了吗?魏然告诉我说,刘局长已经被提名晋升省公安厅厅长了。在确定任命之前,他当然不希望手上有未完结的悬案。”
梁麦琦反问:“那刘局长一走,市局局长的位置上,难道会是贾丁?”
“当然,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廖岩答,“贾丁是市局资格最老的刑警,破案率也是全兰海最高的,现在也只有他是最符合的人选。”
“原来是这样。”梁麦琦恍然大悟,“难怪他今天弄这么大的阵势,以他的经验,他明明知道这种地毯式搜查,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
“或许这就是凶手想要的结果。”廖岩说,“我们内部越乱,矛盾越多,他就越猖狂。”
梁麦琦拿起一片落叶在手中玩弄:“你说,这凶手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回来,在墙上涂鸦呢?”
“我也暂时想不明白。”廖岩看着梁麦琦手中旋转的落叶,表情有些呆滞,“骷髅头,难道代表的是周毅的尸体?”
“要让一具尸体永远消失,除非利用化学手段,可是,这可能吗?”梁麦琦反问。
“你是说,溶尸?”
“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人间蒸发了呢?”梁麦琦再反问。
廖岩用专业术语说:“王水溶尸?国内倒是有过类似的案子。不过王水的配比,需要经过精准的计算,这反而会暴露他的职业。”
“他既然敢公然挑衅警方,就不会怕暴露职业。”梁麦琦顺势分析着,“这种化学药剂,在国内应该属于管制药剂,不难查。只不过,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周毅被溶尸,到目前为止,我们依然只是猜测。”
提到证据二字,廖岩也沉默了,他只能无奈地摊手。命案的侦破,最重要的三要素就是:人证、物证、口供。不能仅靠猜测,还要拿的出相应的证据,才能给凶手定罪。
正当两人讨论着案情时,梁麦琦的微信响了,是陆小瞳的微信视频连线请求:“姐,你们搜查得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梁麦琦开启了免提,无奈地摇头:“哎,一无所获呀。”
“好吧。”陆小瞳答,“我和黑子一起,利用他的天眼系统,倒是查到了一个人,而且,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
“谁呀?”另一头的两人同时说话。
“是赵云。”陆小瞳很严肃,而且不容打断,“从小邢案发,到子楠出事,赵云一共在酒吧那一带的监控中出现过三次。”
廖岩一脸疑惑:“赵云现在一天至少两台大型手术,平时都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他怎么会有时间出现在这里?”
“噢,我想起来了。”陆小瞳回忆着,“赵云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吗?他可不是一个人出现的哦,是和一个女孩的一起出现的。那女孩,我们在医院见过。”
“原来如此。”梁麦琦表示很无奈,“小瞳,那看来,你们其实也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咯?”
陆小瞳摇头感叹:“哎,目前来说,算是吧!”
但廖岩眉头轻蹙,他的想法向来很奇怪:“小瞳,那女孩的正脸,能看清吗?如果不能,可以让黑子做人脸识别吗?”
“脸部还真是看不清楚,酒吧那一带的摄像头太老了。不过人脸识别应该没问题,我让黑子来处理。”陆小瞳答着,转而又开玩笑地问,“诶?廖岩,那女孩不会是你的?哎呀算了……”考虑到梁麦琦在旁边可能会吃醋,陆小瞳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廖岩眼神有些空洞,并没有听清陆小瞳说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一旁的梁麦琦只好无奈回应:“额,小瞳,我们还要去查下一个小区,一会回局里再说,先挂了哈!”
“她到底是谁?”廖岩自言自语。
梁麦琦也并非真的吃醋,而是轻蔑地笑着,开起了玩笑:“廖同学,还真是在想那个姑娘是谁吗?”
“啊?噢,我只是在想,那女孩好像在哪见过。”廖岩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女孩看上去20岁左右,和赵云年龄相差了15岁,而且他的交际圈跟我一样小,那女孩应该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
“择偶标准?”梁麦琦突然间很感兴趣,“那廖同学的择偶标准,也是年龄不能相差太多吗?”
廖岩尴尬,不知如何应答,开始支支吾吾:“我的择偶标准,就是,就是……”
“是什么?”梁麦琦轻挑眉毛,等待廖岩继续。
廖岩在努力地寻找合适的词来化解尴尬:“就、就是,你……”
“噗嗤……”梁麦琦捂嘴闷笑。
廖岩也跟着笑了,这一笑,虽迟但到。他的低情商回答,再一次把梁麦琦给逗乐了。尽管案子现在毫无头绪,两人还是能保持这么亲密的互动。
但很快,廖岩收敛了笑容,伸手去拉起梁麦琦那只戴着婚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心中萌生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麦琦,我一直没机会好好问你,警察这条红蓝路,危险和艰辛并存,你后悔过吗?”
梁麦琦望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轻轻摇摇头,并廖岩的十指紧扣,很认真地回答:“如果后悔,我九年前就该后悔了,等不到现在。”然后,她又反问:“廖岩,那你会后悔去英国留学吗?”
廖岩也摇摇头表示否定:“如果九年前没认识你,可能才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你寻你的痕,我逐我的迹,这是我们两的宿命。”梁麦琦重复着他们的“誓言”。他们四目对望,眸色深沉,笑意再次浮现,被案情笼罩的阴霾,顷刻间化为乌有。
(五)
就在两个人眉目传情的间隙,小区单元楼的过道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于冷冷的继母,张雅!
张雅从单元门走出来,看见是廖岩和梁麦琦两人,便低头回避着,想快速离开。
廖岩站起来,上前拦住了张雅的去路。梁麦琦赶紧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通知着贾丁新的情况。
张雅被逼停了,只好心虚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你,住这?”廖岩问。
“是。住这,犯法吗?”
“不犯法,我们也不是来抓人的,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那你们……想干嘛?”
梁麦琦察觉到张雅在撒谎,于是也上前插话,并死死盯着她:“一个人住这?”
看到梁麦琦的眼神,张雅立马慌了,她见识过梁麦琦的心理洞穿术,于是只好坦白:“我不是住在这里,是周毅住这里,不过也是租的房子,房东来催款,一星期了都没见着人,我也联系不上,就过来看看。”
“也就是说你和周毅失联了一个星期。”廖岩质问张雅,“为何不报警?”
“我……”
“廖岩!”张雅刚要解释,贾丁他们刚好赶到。
贾丁看了一眼张雅,很快认出来是于冷冷的继母,他问:“什么情况?”
廖岩转述:“她说周毅就住在这里,租的房子,一个星期前就失踪了,但是她也没报警。”
贾丁听了,继续质问张雅:“他住哪?几楼几号?”
“五、五楼,503。”
“跟我上去开门!”
贾丁带着人在出租屋里搜查着,痕检组的人也在搜寻着可疑的物证痕迹。
廖岩一进屋,就一直在观察着客厅的一面白墙,那墙面上也有一些未干透的水分,他戴起手套轻轻按压上去,然后又闻了闻气味,那气味,他好熟悉,很快,他兴奋地大叫:“快拿碘酒来!”
当碘酒试剂喷上去时,在紫光灯的照射下,那白皙的墙上,一个描着黑边的骷髅头逐渐显现,和酒吧后巷涂鸦墙上的骷髅头一模一样!
空荡荡的出租屋里,顿时间鸦雀无声,那无数双盯着墙面的眼睛,似乎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贾丁看着墙上那双似乎在看着自己的骷髅眼睛,眼里顿时通红,他手指着涂鸦墙,质问张雅:“这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你这个表弟还喜欢涂鸦啊!”
“我、我不知道……”张雅被吓傻了,“要不,你问问房东。”
“贾队,这边有发现!”
就在贾丁继续问话时,痕检组的同事在卫生间下水道里发现了新的物证痕迹。廖岩闻声,立马前去帮忙,他拿着物证袋递给痕检组的同事。
下水道中,发现了几束金色发丝,那发丝上,还沾染了血迹!那发丝之间,竟然还夹杂着一些碎肉!梁麦琦站在廖岩身后默默看着,那束金色发丝被镊子夹住,并小心翼翼地放入物证袋中。
“把张雅给我带回局里!”贾丁命令道,“小瞳,马上去查监控,通知派出所同志,把这里划为管制区域。其余的人,给我继续搜!”
等等,又是金色发丝!会是谁的呢?难道,杀死哥哥Carl的凶手另有其人?难道,七人组所面对的,是一个惊为天人的跨国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