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是从一座角楼上传来的。
这座角楼叫做“冥室”,四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家招魂专用的建筑。当角楼上钟声自发大作之时,便说明发生了一件事:在里面进行招魂仪式的人,出了意外。
角楼之外,围过来的蓝家子弟与门生越来越多,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进入。冥室的门是一扇漆黑的木门,牢牢锁住,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部暴力破坏不仅困难,也违反禁忌。况且,招魂仪式出了意外,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召来什么东西的魂魄,冒冒失失闯入会发生什么。而自从冥室建立以来,几乎从来没出现过招魂失败的情况,这就更让人心中惴惴了。
夜无羡见蓝忘机没有出现,预感不妙。若是蓝忘机还在云深不知处,听到警钟鸣响应该立刻赶过来才对,除非……突然,黑门砰地被撞开,一名白衣门生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他脚底不稳,一冲出来便滚下了台阶。冥室的门旋即自动关上,仿佛被谁愤怒地摔了上去。
旁人连忙七手八脚将这名门生扶起。他被扶起后立刻又倒下,不受控制地涕泪满面,抓着人道:“不该的……不该招的……万万不该啊……”
夜无羡一把抓住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你们在招什么东西的魂?还有谁在里面?!
这名门生似乎呼吸十分困难,张嘴道:“含光君,让我逃……”
话没说完,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一涌而出。
夜无羡将人推进蓝思追怀里,直接一个闪身,进入冥室中。
夜无羡一进入冥室,便感觉一阵压抑的黑气逼面而来。
这黑气仿佛是怨气、怒气和狂气的混合体,几乎肉眼可见,被它包围其中,人的胸口隐隐闷痛。冥室内部长宽都是三丈有余,四个角落东倒西歪昏着几个人。地面中央的阵法上,竖立着这次招魂的对象。
没有别的,只有一条手臂。正是从莫家庄带回来的那只!
它截面向地,一根棍子般直挺挺地站立着,四指成拳,食指伸出,似乎在指着某个人。充斥了整个冥室的源源不绝的黑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参与招魂仪式的人逃的逃、倒的倒,只有东首主席之方位上的蓝忘机还端正地坐着。
他正襟危坐,身侧横着一张古琴,手并未放在弦上,琴弦却兀自震颤嗡鸣不止。原本他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东西的声音,觉察有人闯入,这才抬首。
夜无羡见此,神色严峻起来,他一挥手,召出了一把白色的古琴。
琴身皆由顶级的冰晶玄玉制成,泛着淡淡的白光,琴旁坠着点点的凤羽,如梦似幻。
夜无羡轻轻一抚,清灵的琴音响起,鬼手瞬间安静了下来。
角楼上的境中停止了鸣响,冥室外的子弟纷纷冲了进来,对冥室内的众人实施救治,白星辰站在一旁,错愕的看着夜无羡手中的琴。
不管是妖界,鬼界还是神界,可以有人不认识天剑重华与神笛浮生,却一定不会不认得夜无羡手中的这一把凤凰琴。
凤凰琴与浮生笛是一对伴生仙器,本来是一对情侣法器,如今却都在夜无羡手中,夜无羡善音律,而最擅长就是琴之一道。
当然,原本的夜无羡最喜欢的,还是笛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在墨渊赐法器时选了浮生笛。
无羁殿下与他手中的凤凰琴,声名赫赫,响彻四海八荒。
当年鬼族余孽卷土重来,夜无羡一人一琴,御鬼族千军万马。
那一天,大紫明宫血流成河,万鬼同哭。
臣服或死,夜无羡在尸山血海中一身白衣,滴血不染,彻底降服鬼界。
天帝大喜,册封其为天族太子,封号无羁,赐印玺,夜无羡受天雷大业,从此真正成为了天帝的继承人,与此同时,天帝将整个鬼界赏给他作为封地,他同时登上鬼界鬼君之位,大紫明宫红绸满宫,火麒麟连舞七天七夜,庆贺鬼界新的敌军登基。
在那之后,无羁太子又经过大大小小数百次征战,彻底统一了鬼界,每次都是一把凤凰琴,杀得敌军落荒而逃。
凤凰琴何等厉害的法器,如今……竟然只是为了一只鬼手就现身?
白星辰百思不得其解,任他在怎么了解他哥哥,也无法解释夜无羡此时的行为。
夜无羡淡淡的看了进来的人一眼,收起了凤凰琴。
不同品级的召阴旗,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蓝思追他们在莫家庄画的那几面,作用范围只有方圆五里。
蓝启仁这种知名之辈,主持过的招魂仪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厉鬼凶灵,连他都被它怨气反扑所伤,七窍流血,至今仍昏迷不醒。恐怕这只手臂主人的身份,没这么简单。
十有八九,也是一名修仙者。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位身份尊贵、力量强大、有着莫大冤恨的修仙者。
而被召来的这只手,杀气很重,以人骨肉血气为食。如果它一开始就存在于莫家庄方圆五里的范围之内,以它的凶残程度,绝不会风平浪静,莫家庄更不可能只是在夜里被走尸惊扰。可是,在蓝家人抵达莫家庄狩猎之后,它才突然出现,若说它不是被人故意趁这个时机、投放到这个地点的,实在有些勉强。
此举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蓝忘机不会想不到个中蹊跷,姑苏蓝氏必然要刨根问底。
那边,蓝思追道:“含光君,想不到这条手臂……如此棘手。丹药和施针都无效,这该如何是好?”
“追本溯源。”
夜无羡与蓝忘机同时开口道。
二人对视一眼。
身旁,蓝景仪好奇的问:“怎么追本溯源?”
白星辰在一旁解释:“哥哥地意思是,找到它的尸身,就能找到救人的办法了。”
“可是招魂招不出来,闹成这个样子,上哪儿去找?”
“西北。”
那条手臂指的方向,正是西北方。
——
玄门仙首出行夜猎,往往前呼后拥,排场甚足。但蓝忘机素喜独来独往,这只手臂又邪门怪异,稍有不慎即可能祸及旁人,他便没有带家族子弟与其他门生。
夜无羡同蓝忘机一同行进,虽说对于夜无羡来说,这只鬼手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想到背后的人的算计,再加上他也不缺这点时间,就一同陪着蓝忘机来调查鬼手的事宜。
白星辰被他封了仙力,实力大概降到了蓝思追的水平之上一些,鬼手一事凶险,夜无羡没有把他带过来的打算,再加上白星辰同那些小辈们很玩得来,便主动说自己同蓝思追他们一起夜猎,留在了云深不知处。
二人一路朝西北行去,边走边访,不知不觉夜色已黑。
蓝忘机寻了家客栈,二人在楼上定了两间房,又包下了一间雅间,准备用晚膳。
夜无羡将菜谱递给蓝忘机,示意蓝忘机来点菜。
待菜上齐后,夜无羡粗粗的扫了一眼,发现饭桌上竟是红彤彤的一片。
他将碗筷摆在一边,一手斜斜的支着脑袋,颇有些疑惑地说:“如果没记错的吧,你的口味以清淡为主,何故点这么多辣菜?换口味了?”
蓝忘机不语,也不动筷子,只是看着夜无羡,道:“你不吃吗?”
夜无羡一愣,随即轻笑一声,道:“我辟谷很多年了……”
蓝忘机瞳孔伸缩,随即低下了头,默默的拿起了饭碗。
夜无羡挑眉,如果他没有眼花的话,他刚刚从蓝忘机眼中看到的,是几分的哀怨与惆怅,他又转念一想,以他之前在凡界历劫时对蓝忘机的了解,此番怕不是特地为他点了这些菜,却不曾想到自己早就辟谷,心中失落吧!
“你自己吃吧,这么多年来我挑嘴的。”夜无羡打趣道,不在多说什么,毕竟蓝家人“食不言”,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蓝忘机吃饭。
平时夜无羡的坐姿都是雅正端方,规规矩矩,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如今难得散漫了一回,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支起胳膊,半托住脑袋,侧着半张脸看向蓝忘机,灯光之下,竟是罕见的带上了几分九尾狐族的媚意。
蓝忘机一滞,随后匆匆的往嘴里塞了一口菜。
夜无羡静静地看着蓝忘机吃饭,也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又不禁的神游天外。
像他这样的修为,到了上神,吃饭喝水早已不是生存的需要,仅仅只是为了口腹之欲的爱好,但是不少神仙像他娘一样,明明是上神修为,却依旧坚持着吃一日三餐,要是有一餐不吃,还会委屈地说饿,其实神族哪里有饥饿感,不过是馋了的借口,毕竟神族生命悠长,若是连七情六欲都没了,这万年的生命又何其无趣。
他爹也是宠着他娘,一日三餐日日亲自下厨,还有一手高超的厨艺。
其实夜无羡以前也是跟他娘一样,按照凡人的作息规律,一日三餐不误,也有一个人亲手为他做饭,只是后来……
他吃不惯别处的饭菜,也觉得既然不喜欢,便没有吃的需要,于是打发了洗梧宫的厨子,不劳烦他们做菜,仔细一想,他辟谷差不多也有了四万年,除却历劫,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很久没有吃过凡界的食物,倒是差不多忘了食物的味道。
蓝忘机用膳完毕,夜无羡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
蓝忘机静静地看着夜无羡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受伤。
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年,我特地去学了做饭……
——
小剧场:
白星辰:哥哥你是否还记得,你这次是特地带我来历练的,不是来打情骂俏的?
白星辰:算了,我识相的离开,不打扰哥哥你的姻缘。
——
忘记的心绪……感觉有一点点小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