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在滔滔不绝,说对方是如何心地善良,如何淳朴脆弱,又是如何饱经风霜。
对方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对世间之事缺乏信赖,也没有信奉的真理和神明。唯独对自己,却是满满的信任。
自然少年也是乐意的,他一直孤独寂寞,缺少可以说话相伴之人。
现在,那人终于出现,如皎月般闯人少年的世界。少年暗生情愫,又只得隐隐克制。
一朝一夕,谈笑风生,花鸟风月,真是惬意无比,连神明都会羡慕的生活。
只可惜惬意的日子总是短暂,那人就像风和雾样消失了 。
.少年不知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落云嫌酒杯不够过瘾,换了竹碗。
少年替落云斟了满满一碗酒,恰逢半空落下草叶和花瓣,坠人其中,泛起涟漪。
定睛看,正是那半梦半醒见到的奇怪植物,绿叶和花瓣皆被白色绒毛裹住。
他便如获至宝地将其捞起。
.少年这是月宴。
落云月宴?你种的?
.少年算是吧。
落云我还以为月晏是赏月喝酒之意呢。
顿时落云想起了那老人。
.少年啊……这解释倒也不错。那么,我们便赏月喝酒吧。
落云酒是有了。月亮,要等到晚上才有吧。
对方却摇了摇头,笑意盈盈道:
.少年看,满月正当时。
落云抬起头,见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某个影子正变得愈发清晰。
起初它是暗红色的,后来逐渐变得鲜艳,伴随着少年的笑意,那红色变成血一样的质地。
巨大的圆月悬挂于空中,落云感叹道:
落云真像是神明的眼睛。
.少年世上哪有什么神明。
少年惨笑,一切皆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原来,都是少年搞的鬼。
此刻,落云总算明白了。但她决定不去破坏意境,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微苦的酒,酒能够让世上悲伤之事得以遭忘和搁没。
只可惜,她和少年一直从正午喝到太阳落山之时,彼此都未能醉倒。
少年开始无声地哭,眼泪流下来,变成和酒碗里一样的花瓣。
所以,少年就是那不断从空中飘落的植物吧,落云那样想着,并未向少年求证。
终于,少年的白发,又变成了黑色。少年又开始沉默寡言,瑟瑟发抖。
瞬间少年就醉倒了。
一晃又过去了一日。,黑发少年醒了过来。
良久,落云试探性地问。
落云请问,你是叫晏崖吗?
.少年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落云有人告诉我了。
.少年谁?
落云你猜……我要回去了。
.少年可现在不是夜晚吗,你会找不到路,摔下悬崖。
落云谁说的。
我示意他往上看。
天空中赫然悬挂着那枚绯月,发出类似于动物呜咽之音。
此刻是黑夜,此刻却也是白昼。
很久以前,白昼和黑夜紧密相伴,混淆在一起无法分离。人和动物混乱颠倒,无法生存。植物亦是如此。
神明路过人间,决定将黑夜和白天彻底分开。这样生命才得以繁行。可是,黑夜白昼此生不复相见。
这很残忍,也很无奈。
有谁曾想过,山中悬崖生长的植物,也经历着类似的痛苦经历。
偏偏他们失去了了记忆,还在相互寻找。殊不知,两人同住一具躯体。
落云你要找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说完那句话,落云便离开了。只剩下少年在原地愕然。
他不是神明,只是一个心无旁骛、生活潦草的医生,内心纠结的,大概只有家里那个快要成年的弟子。
在那之后,医生再也没有遇见过断崖女王和断崖王子幻化成的少年。
这是月宴更为文艺的名字。在他的记忆里,女王和王子的区别,就是叶片和花朵上白色的绒毛。
真是奇妙,同样生活在荒芜石缝中的两者,到底是如何成为所谓的朋友最后又是被谁强制分离的呢。
又或是,根本就是一个寂寞的人,和身体里的另外一个自己,成了要好的朋友。
一个脆弱的自己,对另一个自己说,我太冷了。
然后,坚强的少年义无反顾地将叶子生出的绒毛,编织成厚厚的外套,送给了脆弱的他。他们一起度过了短暂的混沌岁月。
后来,当他思念他时,便决定驱赶黑夜,血液和信念凝结成霜雾,聚拢成虚幻的绯月。
这样,他便能随时找到回家的路,回到那一起饮酒赏月的地方。
晏崖的酒量不好,只需三杯便会醉倒,将他拥在怀中,看他微微涨红的脸,不失为世间一乐。再等他醒过来,看他笨手笨脚地收集花瓣,制作团子,更叫人欲罢不能。
.少年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晏涯。
少年扬起天真的脑袋,痛苦地发问。
得不到答复后,他蹲下来,紧紧地抱住了瘦弱的身躯。
他这才发现很久之前送给崖的白色外衣,此刻正披在自己身上。
第一百一十七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