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山善堂,佛门圣地,香火兴旺。唐府孟小娘起早沐浴更衣斋戒,携着丫鬟婆子便去了。
瑞山善堂是个极清净的地儿,转眸便能瞧见和尚拿着扫帚扫去树叶残骸,拭去世间凡尘。可她孟鸣岐,今日所求,并非家庭美满,子嗣绵延,全是要一全自己私心,她实属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是那贱人……是那贱人!我永远都记得这日,那药多苦啊,在我嘴里,呵……如今她用药吊着命,真是菩萨保佑。”
“是,大娘子真是铁石心肠,旁的人皆说她善妒,哪怕是管家赐婚!也不能断了小娘您的生育才是。”
丫鬟言道。
“她是金贵,世家大族嫡出的小姐,又是先帝赐婚。我们主君一介武夫,哪里懂大宅院内的尔虞我诈呢。”
孟小娘抬脚跨过门槛,买了香火请香,把第一支香插中间,默
念。
"供养十方三世三宝。"
第二支插右边,默念。
"供养历生父母师长及冤亲债主。"
第三支插左间,默念。
"供养十方法界一切众生。"
再便是拜佛。孟小娘双手合十,慢慢蹲下,先以右手支撑拜垫,防止膝盖受伤,双手舒展齐平后,额头触拜垫正前方。握拳翻掌,接佛足,祈求福慧。恢复站立合十后,再进行第二拜,再三拜完。
“菩萨保佑信女孟鸣岐今日一讨血债。”
“她真去了?”唐夫人阖眼,持着团扇轻轻扇着,问道。
“去了,奴婢是亲眼跟过去的,她买的香跟别人不同,她走了,奴婢就把她供奉的香和旁人供奉的香都带了一份回来,不仅香不同,香的气味也不同。她回来就把衣服换下去沐浴了,我遣人把她换下的衣裳留了下来。”
墨香言道。
“好,今日主君回来,你到时候把主君叫来,就说我病又重了些。”
唐夫人起身,拿了鱼饵出去院子里喂鱼。
“夫人是想……”墨香欲言又止。
“聪明人说话总是省些劲儿。鱼总要鱼饵来钓的……今日她记得牢,恨的透。我尚且不是呢,我不过是护着我儿罢了。”
她只能细细的盘算。她哪敢闭眼啊,只能等唐柏舟和李昭懿成了婚,让孟鸣岐再无翻身之地,她才敢把这双眼合上。
池子里的鱼多的不得了,红的,黄的,白的打着挺游来游去。
“这小小的池子,它们都能这么开心,这偌大的将军府,倒是把我们困的气都喘不上来啊……你说,我算计了大半辈子,值得么?”
墨香捧着鱼饵蹲下,轻言。
“为了哥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去吧,把主君叫来吧。”
唐夫人接过鱼饵,一把全撒进了池子里,孤注一掷,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墨香缓缓退下,瞧了瞧唐柏舟那房,语重心长的叹了叹,摇摇头便往主君处去。
“我奉大娘子之命,请主君过去一趟。”
墨香同门外小厮言道。
“墨姐姐稍待,我这就去禀了将军。”小厮掀起竹帘。
“主君,大娘子说是病重了些,想请你过去瞧瞧。”
唐宗贤坐在案前,写着奏本,闻言抬头言道。
“好,我这就去。”
唐宗贤把笔一撂,起身便去了唐夫人那。
“将军……咳咳咳……”唐夫人起身见礼,咳喘不停。
“夫人快起来,往后便免了这些凡俗礼节。我听下人说,夫人身子又弱了些,是不是这个郎中开的药不好?要不下回,下回我去寻个更好的郎中来,开贴更好的药来。”
唐宗贤蹙眉言道。
“我终究是糟蹋了这些药,是治不好了。将军不必如此操劳的。”
唐夫人把手轻搭在他手上,安抚道。
“我听人家说,这银的首饰啊,可以去病,我特意遣人打了一支银钗来,夫人带上,兴许就能好些。”
唐宗贤从衣襟里把银钗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夫人,这是孟小娘特意给您熬的补药,小娘说要趁热喝了,凉了药效就少了。”
丫鬟将药端来,言道。
唐夫人浅笑,估摸着也能猜的出来,那便陪着她演,将计就计罢。
“你替我谢过孟妹妹,这煎药是最耗神的事情,难为她了。”
墨香接过药罐,盛了满满一碗,递上。唐夫人放下帕子,抬眸瞧她,会心一笑,双手端起,蹙眉闻了闻。
一个没端稳,把药碗打翻,药液溅到了案上,钗子一碰,便发黑起来。
唐夫人吃痛之余,撇了一眼。唐宗贤大声道。
“这送来的是什么药?”
那丫鬟忙跪下,咬定是补药。
“荒唐!补药会让银钗发黑么?来人!把孟鸣岐押到我面前来。”
唐宗贤言道。
那丫鬟瑟瑟发抖的在角落,只待孟鸣岐赶来。
“怎么啦主君?”
孟鸣岐小娘蹙眉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这丫鬟说是你送给曼璐的,方才要不是曼璐一个没端稳,把药碗打翻了,你瞧瞧这钗子,你瞧瞧!”
唐宗贤把钗子甩到她面前。
孟鸣岐看着这发黑的钗子,勉强扯起嘴角的笑来。
“主君……真不是我做的。兴许……兴许是这丫鬟做的手脚,也未可知啊。”
“主君,不是的,是小娘!是小娘指使我做的。求主君饶我一命。”
那丫鬟拼了命磕头认罪。
唐夫人持团扇掩笑,看着这一出好戏,终究,是你孟鸣岐输给了我。
“主君!我能做证人。我是个平日里爱到处跑的丫头,今天早上见到小娘去瑞山善堂烧香拜佛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呢。”
墨香言道。
“这话你也是可以胡说的?此话当真?”唐夫人问道。
“夫人不信,我把小娘烧的香和旁人烧的香都带回来了。如若这都不信,小娘回来时换下的衣物,奴婢也留着,一闻便知啊!”
墨香跪下,一面哭,一面言。
“都拿上来,我瞧瞧。”唐宗贤言道。
孟鸣岐千算万算,都低她一筹,她是难逆天改命了,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唐宗贤细细的鉴别着,唐夫人捻帕咳嗽两声,唐宗贤就心疼的不得了,哪怕是她孟小娘再得宠,也不过是笑话罢了,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
“带下去,找个人牙子发卖了。若是她没人收,就带她去偏远庄子里,许给庄子里的男子便是了。”
唐宗贤揉着太阳穴言道。
“主君!主君!你好狠的心啊。我为了你,没得生养,每日每夜的服侍你,生生惹得大娘子嫉妒。处处刁难我,我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如今你却要把我发卖,这偌大的将军府,竟容不下我一个妾室了!”
孟小娘挣扎着发髻都散下,痛哭流涕狼狈不堪。她捂着胸口,字字句句如针扎着她心窝,隐忍多少年,如今竟是落败了。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呐!沈曼璐!你装的一手贤良淑德,如今是我做恶人了,你也不得好死,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日日夜夜叫你不得安睡!我要到阎王爷那告你,让你死了不得超生!”
孟鸣岐被小厮押了去,她在廊上挣脱开,发着疯,说着胡话。
“哈哈哈哈哈哈……沈曼璐死了,沈曼璐死了,唐府大娘子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终究是我赢了!我熬死了沈曼璐。我孟鸣岐终于把沈曼璐踩在了脚下,哈哈哈哈哈哈……”
唐夫人蹙眉瞧着孟鸣岐,她是真的疯了么。
“主君,你就饶了她吧,咳咳咳……这样怎的是好啊。”
“夫人就莫要担心了,我正好要去一处田庄,把她押送到那便是,夫人歇息去罢。”
唐宗贤抬手示意小厮把孟鸣岐绑起来带上,告别了唐夫人。
她瞧着她落败的样子,就像自己这身子一样,再也不用提着心过活儿了。
“终于……是她输了……”
唐夫人扶着廊柱,虚声道。
“是啊夫人,总算,熬到头了。”
墨香言道。
“我活不久了,也不怕惹得你们厌恶我,我只求柏舟哥儿能好好的成亲,我也好把这双沉的紧的眼睛合上……”
唐夫人哽咽道。
“夫人又说胡话了,日子长着呢夫人,等四小姐嫁过来了,很快夫人就能抱孙子了不是。”
墨香安慰道。
“我倒也盼着那一天,可我这身子,已经夕阳在山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许配个好夫家,你陪我嫁到这儿来,尽心尽力,可我却无法顾暇你的婚事。”
唐夫人往屋内走去,从匣子里取了一盒首饰,递给她。
“这是我的嫁妆其中一部分,里面还有些铺子,你带着,然后找个好郎君嫁了,婆家定不敢苛责你。”
“奴婢收不得,夫人……奴婢不嫁,奴婢想一辈子伺候您。”
墨香跪下,泣不成声,打小的情谊,怎是说没就没的呢。
“傻丫头,哪有女子不嫁之理,说出去会给人笑话的。拿着吧,我不想连累你一辈子……走吧,走吧。”
唐夫人把她关在门外,捂嘴痛哭。
“夫人!夫人,小姐,小姐您不能不要我啊,小姐求求你开门,开门啊小姐……”
主仆二人相隔仅仅一扇门,她放她出去,把自己困在这四方天里,这一辈子,她从这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到了那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里,用尽心机,费尽算计,到头来,人老花黄,枯骨黄土,纸钱一扬,唢呐一响,红进白出。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唐夫人仰起头饮尽杯中的酒,滚烫的入了喉,烫进了胃里,烫的她把今生所有的恨,所有的愁,所有的怨呛了出来,化作滚滚泪滴,伴着酒水,一同咽下。
“这到底是我赢了,还是她孟鸣岐赢了……”
她醉倒在地上,却觉地板温暖的烫人,这房间里的砖块,她不知数了多少遍,日日夜夜端着架子,为了名声,为了孩子,为了母家,身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