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半晌,当唐晓翼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一些,门又开了。
唐晓翼以为又是那个烦人的医生,刚要开口怼两句,抬头看到那人的面容时却立马将话吞回肚子里去。——是亚瑟。
亚瑟手上拿了两个冰袋,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样朝唐晓翼径直走了过来。刚到床边站定,手上拿着冰袋就往唐晓翼脸上的擦伤糊。
“嘶——疼、疼、疼!”唐晓翼皱了皱眉,故意夸大其词,目光小心翼翼地向亚瑟投去。
“你还知道疼?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疼死你?”亚瑟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终究是轻了一点。但是他越想越来气,一撒手把冰袋扔了双手拽上唐晓翼的衣领,“唐晓翼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你知不知道你受这么多的伤我会心疼?你能不能照顾好你自己?你这样你让我怎么……”
“亚瑟……”唐晓翼看着亚瑟海蓝色的眸,难得显得又些茫然无措,“对不起亚瑟……我……”
“……”亚瑟叹了口气,松开了唐晓翼的衣领,随即转身要走。
唐晓翼忽然拉住了亚瑟的手。天气已经透着凉意了,亚瑟把手蜷在衣袖里,只剩一截手指轻轻勾在外面。亚瑟的手指凉凉的,唐晓翼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唐晓翼又想起与亚瑟的初次见面,当时亚瑟就用这只手牵起了他的……
唐晓翼的喉结翻滚了一番,问出口的却是“亚瑟你冷不冷?”。亚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唐晓翼就已经从背后环抱住了他。亚瑟一惊,挣脱了一下没能成功。唐晓翼靠在他肩上说“别动”时吹出的热气喷到亚瑟的耳垂上,亚瑟的耳垂一下就红了。
“唐晓翼你干什么!”亚瑟低低吼了一句,说不清是恼还是怒。
“亚瑟,我只是想问……”唐晓翼顿了顿,微微阖上眼,“算了我不问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亚瑟,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亚瑟这下不仅是耳根红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方才少年就靠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他……他……
亚瑟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来。于是就这样立着,任少年抱着。
“我……我年纪大了……”
唐晓翼没想到自己等了那么久得到这么个回答,一时哭笑不得。
“可是你看上去很年轻。”
“我……我不是人!”
这话一出,唐晓翼顿时低低地笑出声来。亚瑟这话说得的确没有毛病,只是歧义太大了些。少年笑起来,亚瑟立马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震动,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闭了闭眼,亚瑟开口:“你先放开我。”
唐晓翼得寸进尺:“我不。”
亚瑟:“……晓翼……”
唐晓翼这才叹了口气,松开抱着亚瑟的双手,但内心却是欣喜如狂的。亚瑟没有推开他,没有拒绝他,这意味着……亚瑟也喜欢他!唐晓翼暗搓搓琢磨了一阵子,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这时亚瑟已经走到门口,逃也似的准备离开,唐晓翼忽然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亚瑟:“?”
唐晓翼朝他勾了勾食指。
亚瑟抱着满腹的疑惑又走过去了,虽然直觉告诉他唐晓翼满肚子坏水,不会有什么好主意。果然,唐晓翼突然从床上蹿起来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亚瑟的额头。亚瑟愣住了。唐晓翼于是又笑起来,像一只吃饱餍足的猫,又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好了,没什么事了,阿瑟。”唐晓翼说。
亚瑟都不知道自己那天是什么走回自己的船舱开始工作的。但无疑,平日工作一丝不苟的船王阁下那天是乱了神,一直心不在焉的。直到老管家第四次指出“阁下,您又把署名写错了”,亚瑟揉了揉眉心,决定到甲板上吹吹风、散散步。
满脑子都是那个吻……不行不能说脏话……fucking your mother……这大概是船王阁下第一次说dirty words。谁料,刚出门就又碰见了此事的罪魁祸首。
亚瑟收敛好神情,问:“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出来溜达什么?”
唐晓翼毫不犹豫把“奥勒”拿出来当挡箭牌:“是奥勒说的,我得到处走走,不然躺久了肌肉萎缩怎么办?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啦!”
亚瑟便随了他没再说什么。两人在加班上慢悠悠地逛着。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湛蓝的海洋,他们还在大西洋比较深的海域,时而可以看到四周跃起的海豚……还有……鲸鱼。
湿咸的海风吹乱了亚瑟金色的发丝,亚瑟没有去在意。他看着远处翻跃着的、似乎在同他们致敬的蓝鲸,问:“晓翼,你知道鲸落吗?”
唐晓翼停下脚步,转身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亚瑟。
亚瑟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鲸鱼是少有的一种能预测到自己死亡的动物。在他快要死去时,它会任由自己的身体沉入大海深处,沉入到无休无止的黑暗和冰冷中。”
“鲸鱼的尸体可供海洋里其他生物生存几十甚至上百年,最终会以它为中心形成一个新的食物链。”
“鲸鱼是爱着那片海洋的吧,它把它最后的温柔以这种方式献给了大海。”不知为何,唐晓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太阳往西边落下了,天海交接处一片紫红,像打翻的血腥玛丽染红了那一片天、那一片海。夜晚,快要到来了。温湿的风带了一丝寒意,唐晓翼见亚瑟仍只着了单薄的一件,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了亚瑟身上。
“晚上风大,回去吧。”唐晓翼说。
亚瑟“嗯”了一声,指尖将唐晓翼的披风捏紧了些。
第三日晚,他们回到了蒙哥马利庄园。船刚驶进码头时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没有往日群众的欢呼声,只有猜忌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表面上斯斯文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呐”“跟在他旁边的那个东方人一看就很嚣张,身边还带了一头狼……”“就是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哎呀,上等人的贵族圈子乱得很呐”……
有个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子看到这幅场景十分困惑,从前父母带她来港口迎接归来的救援队时明明都是热闹非凡、欢呼一片。女孩儿怯生生躲在父亲的怀里:“爸爸,为什么大家都不想以前那样笑着欢迎那个大哥哥了啊?”
女孩的父亲低头看了女孩儿一眼:“因为他做了坏事,就得受众人的唾弃。”
“可是,那个大哥哥看起来不像坏人啊……”女孩轻轻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你看啊,这世界就是这样。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亚瑟从前做过再多慈善、将再多钱财捐献出去又如何?人们只相信他们如今眼前看到的。
亚瑟越听越心寒,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径自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唐晓翼纵然心中再气,但在尚不清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也只好作罢,他只能握紧亚瑟的手,轻声安慰他说:“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亚瑟看向窗外。天边一片阴沉,似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蒙哥马利庄园一片死寂,只偶尔听到一位警官的指挥声:“这里,这个,封起来。那个,带走。”
艾伦(Allen),国际刑事警察组织(ICPO)分部执行委员会副主席,身穿黑色制服,金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站在蒙哥马利庄园的大厅打量着这里。他曾经与亚瑟有过几次密切合作,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因此他强烈怀疑这次的事件另有隐情。但是,没有办法,在查明真相之前,他只能这么做。
因此,他看着之前的合作伙伴走过来,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说:“ICPO发起了红色通缉令,你涉嫌走私军火、贪污、洗钱。目前以将你名下所有钱财冻结,请跟我们走一趟。”
亚瑟沉默了一会:“好,我跟你走。”离开之前,他伸手捏了捏唐晓翼的手。“放心,会没事的。”他说。
“……”
一切归于沉寂,四下无人。唐晓翼摊开手掌,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静静躺着。唐晓翼沉默着,单手展开那张纸条。大概是太过匆忙,上面只写了两个潦草的英文单词。
Glost?唐晓翼眉头紧皱。不,是Ghost,鬼影迷踪。
那么,还有一个是什么意思?Garza……加扎?人名?这不是……唐晓翼脑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再结合之前的细枝末节之处……唐晓翼浑身上下都因不可置信而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亚瑟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为了引蛇出洞,你把一个□□放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想起亚瑟离开时那个淡淡地笑容,唐晓翼深深呼了一口气。算了,亚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当下最重要的是……
“喂,乔治,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下一张壁画上的内容。图片我过会就发给你。”
好了,接下来……唐晓翼挥手唤来亚瑟的老管家,弯腰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唐少爷。”对方毕恭毕敬地答道。等唐晓翼骑着洛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时,他才收起脸上虚假的笑,眼底闪过一丝鬼魅的光芒。如果有另一个人在场的话,他就会惊异地发现,对方此时脸上的神情与往日里那个上了年纪办事谨慎的老管家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那是一种猎物捕食猎物时的疯狂的眼神。
乔治很快破译了唐晓翼发给他的那幅壁画的内容。
“大意就是说当时有个修士炼出了一颗仙丹。根据旁边刻着的内容还有相关文献的解释,这颗仙丹可以使人……面容不朽,长生不老。”
“这是一颗成功炼制的长生不老药?”唐晓翼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听上去是挺扯的,但是壁画上其他的内容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乔治接着说,“当时其实一共有两颗仙丹。这个修士将其中一颗献给了当时的皇帝,那时皇后难产,已经奄奄一息,吃了仙丹后却立马变得精力充沛,身体也比以前更强壮了,而且,根据这上面的记载,直到皇后被另一个妃子毒害时,她的容貌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后来,皇帝便打起了长生不老的算盘,他逼着那个修士替他炼丹,修士不从,跳下山崖摔死了。但他死前将另一颗仙丹交给了他的挚友——也是当时的丞相。皇帝打听到这件事后,想要杀了自己的丞相夺取仙丹,于是丞相不得已,君臣兵戎相见。最后,阴差阳错的,皇帝被赶下了皇位,丞相成为了皇帝。据壁画所记载,仙丹放在一个盒子里随那个丞相落葬了,打开那个盒子的钥匙藏在一座玉观音像的底座。”
“故事到此讲完了。”乔治摸了摸下巴看向唐晓翼,“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这故事是真的。”唐晓翼满脸阴翳。察觉到乔治见了鬼似得眼神,他补充解释道:“我原本是一个无神论主义者,但这件事的的确确应该是真实的。第一,那幅壁画所在的建筑据我所知是一位皇帝死前命人造的。我不觉得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尤其是帝王,会在自己家的墙上刻些不可信的传说。”
“第二,故事里的那个丞相是唐家的祖先,那座玉观音像也恰有其事。它被人偷了。作为唐家的第一继承人,我有必要将它拿回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也是我拜托你此事的原因。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唐晓翼翻身跨上洛基:“我们走。”
“你去哪?”乔治叫住了他。
“去那座家庙。家庙旁边应该就是唐家的祖宅,那个皇帝的尸体应该就在祖宅下。”唐晓翼说。
“那万一鬼影迷踪也在怎么办?以你现在的状态……”乔治皱着眉瞥了一眼唐晓翼早已动弹不得的左手,“你根本无能为力。”
“不是还有洛基嘛,”唐晓翼无所谓地笑笑,“我自有分寸。”
“对了,亚瑟的事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虽然他一个人应该也应付得来……老管家加扎有问题,我之前探过他,他也是鬼影迷踪的人。拜托你啦!”唐晓翼朝对方灿烂一笑,笑容里七分狡黠,两分邪魅,一分忧郁。
看着唐晓翼潇洒离去的身影,乔治摸了摸鼻梁:“啊,真是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