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寂寥,山风混合着野蔷薇香气,迎面吹在脸上,凉凉的,也柔柔的。
断崖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远方城市隐没在重重叠叠山峦暗影中,露出的点点星光将其点缀的宛若一副朦胧画卷,可触不可及。
金硕珍坐在断崖边上,屏息凝神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尘世气息。
习习凉风扑在面上,好似从脑门中穿堂而过,让他清醒了不少。
但在离开九九前的那副画面却怎么都挥之不去,犹如定格在了脑海———
九九算了,跟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九九我不过是个小丑罢了。
她的背影决绝又残酷,在金硕珍心里凶狠地刻下了太多痕迹。
他没有追上她的步伐,伫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满脑子都是“看不见你,别人帮不了我”这句话。
朦胧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侧脸衬得明灭不清,如果不是因为沉思还在眨动的双睫,他几乎与周围静止不动的物什融为一体,残影映在远处,像一尊经过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雕像。
金硕珍九九,看不见我让你很痛苦吗?
低沉破碎的嗓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回应他的只有四周窸窣的风声———
热闹街市,喧闹人潮。
闹市中心,一栋白墙绿瓦建筑静静矗立在步行街街道旁,庭院中央盛不下怒放的藤萝枝丫,从墙头堪堪冒出几支垂掉下来,像一串串轻盈紫葡萄,与墙边爬满的法国蔷薇相得益彰,衬得这房子与四周烟火尘埃格格不入,颇有种遗世独立,淡然悠远意味。
这是九九的民宿,一个承载着她和朴智旻梦想的地方。
叮铃铃——
门前清脆的风铃声敲响梦幻乐园的大门,现在正是迎接客人的好时候。
九九欢迎光临星光小屋。
正在收拾插花的九九听到风铃声响,收了手上动作,一脸柔和笑意迎接远方来客。
这笑容一如当年金硕珍初见她时那般纯真璀璨,她的内心似乎始终只为朴智旻一人敞开,在这个沾染着他气息的地方,她会摒弃所有戾气,只给他们这个小小世界留下美好纯和。
九九客人从远方来辛苦啦。
两人手上都提着行李,只是男方提的多些,女方相对少些,九九心下了然,从插花中抽出一把新鲜法国蔷薇,用它来交换了女方手中的行李。
女人谢谢!
九九不用客气,两位之前有预定吗?
正引导着两位客人走向前台,原本月朗星盛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女人天气预报不是显示会是个大晴天吗,怎么打雷了!
女孩不可思议掏出手机,一边嘟囔着一边还不忘紧紧扣着男朋友的手臂。
九九循着声音看向雷声来源处,她的民宿正对着那座山头,从她的视角望去,山头那边发生了什么皆可清晰观察到。
九九不是要下雨的征兆,可能是有什么人在渡劫吧。
九九笑着调侃,在这里住了十年,这城市是什么脾气她摸得清清楚楚,这城市四季如春,春日一般不轻易下雨,就算要下雨不会只有一声惊雷就再无任何声响。
而刚刚那声惊雷,实在不同寻常的过分,像真的是有什么人在渡劫一样。
女人不过这城市还真是神奇,刚刚那道闪电居然是粉色的!
男人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有粉色闪电,你看错了吧。
女人真的!我刚刚忙着看天气预报,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好神奇...
九九被“粉色”这个词触碰到敏感处,神思不禁追溯到了那次在医院时,金硕珍指尖流出的那串粉色光芒。
之前就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现在这么一联想,她瞬间让这动静在脑中和金硕珍完美契合上。
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可世界有时候又小的过分,这两位陌生人来得时机这么凑巧,绝对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焦躁,九九不禁想起两人最后的交流,自己说的那番过分的话。
九九客人先跟我上楼吧。
努力压下心中的焦虑,九九将民宿的事情安排交代好后,才匆匆跑出民宿,朝那座似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的山头奔去。
可人的速度怎么能与神的速度相比,闪电传播到民宿时,金硕珍早已离开,去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与空气产生巨大摩擦,他化身一道流光,突破时空地域的限制,来到了他降临凡世前的世界。
那个只有冷白光线和苍白建筑的地方。
上帝到这来花了你不少力气吧。
那人这次没有再一动不动坐在高位上,而是站在一个形似雾池的边缘,说话时,双目没有焦点地凝视着里面一团翻腾的雾气。
确实花了他不少力气,背上的翅膀被他用极端方法逼迫出来,不仅收不回去了,还在隐隐灼烧着,金硕珍看不见后背只能无力感受着它的异常。
金硕珍需要什么条件?
金硕珍忽略他的问题,直接将心中想法问了出来,让两人的对话显得没头没尾,突兀又奇怪。
他是神,金硕珍即使不待见他,但也相信他找到这来的原因,他不会不清楚。
上帝什么什么条件?
他回望金硕珍,疑问语气但面上仍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手臂微动,显然是在往池里撒着什么,可手上空无一物,像是在挥动着空气。
金硕珍怎么才能让所有人看见我。
知道他在明知故问,金硕珍也不恼,自己有求于他,只耐着性子将自己的目的阐述清楚。
他突然停下凝视那个雾池的动作,回头与他对视,第一次开始仔细端详起金硕珍,端视良久,他嘴角突然挂上一抹笑:
上帝知道上一次站在这里的人是谁吗?
上帝朴智旻。
金硕珍正待开口,嘴唇才煽动几分,却被他堵住了话头,想要说的话也因为这个出其不意的名字噎回了肚子。
上帝朴智旻切掉了他的尾指,作为金硕珍的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神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指引人走向光明,还是拖着人下地狱。
金硕珍咽了咽口水,用同样的目光端详起面前的神,这个众星捧月,不可侵犯的神,他头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他作为神的威严。
神从不会给你指明路途,只会让你做选择。
无论是非对错,只让你选择,从不会给你提示,所以人世间才会上演这么多的悲欢离合。
金硕珍我选择了,就一定能实现是吗?
再次下定决心,金硕珍双手紧握成拳,背后那炙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上帝你的翅膀要断了。
兴许是看出了金硕珍面上的异色,上帝那双温和的眼睛透过他观察到了他后背那对宽大羽翼的情况,在与他背部的衔接处,翅膀正与皮肉分离,不断渗出鲜血,在他停留的地方留下一堆鲜红,犹如一朵绽放的红色大丽花。
金硕珍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鲜血像一面墨色镜子,映出他模糊面庞,让他吃了一惊,毕竟他已经是个死人,怎么还会有血液这种维系活人生存下去的东西。
上帝我从不食言,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他回复金硕珍的疑问,朝他伸出的手中银光乍现,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刀。
尘世新人举行婚礼时都会在无名指上戴戒指,那是因为一个盛行的说法——
“无名指离心脏最近。”
殊不知,连接心脏的不止无名指,还有尾指。
所以十指连心的剧痛,在尾指及无名指这两根手指上体现的最深刻。
上帝你觉得值吗?
循着地上凌乱的血迹,那把刚刚递给金硕珍的刀被丢弃在一旁,上面沾染着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他俯身询问金硕珍。
因为剧痛难忍,金硕珍不得不单膝跪地,血水打湿了他一尘不染的月白袍子,心脏那个地方就像被人用锥子不停戳着,不是连续地疼而是抽疼。
上帝你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只要你心里清楚答案就行。
神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一副旁观者清的姿态,所以他的话总是洞悉一切的冷漠,从不会夹杂一分私人感情,这样的姿态往往最伤人却又无懈可击。
尾指处的灼痛还在燃烧,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阵疼痛越来越钻心,金硕珍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汇集在一起化成了豆大汗珠滴在了血迹中,他依旧一声不吭,只将疼痛憋在心口,混合着背上翅膀断裂的痛苦,不断消磨着他的神思,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他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