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东风抚慰着大地，田野是一片土里土气的褐色，到处都是一团死气。贵如牛毛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洒向世间，骨瘦如柴的小草，卯足了劲儿，趁着春雨的帮衬，在大地上刺出一个个小洞，探出脑袋，来瞅瞅这阔别已久的尘世，大口吮吸着新鲜可口的空气。
王和财从石屋里走到了道场上，放眼望去，四周群山环绕，挡住了他远去的视线。山上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有或远或近的地方屹立着几棵松柏。他坐在道场边的石凸上，把旱烟袋叼在嘴里，一股股烟顺着耳朵飘向脑后，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响，头的四周烟雾缭绕，他抽了一袋又一袋，来消遣这无尽的烦恼。
“我啥时候才能娶哈媳妇啊？”王和财自言自语道。
“财娃子，恰饭了！”刘良英在屋里喊叫。
“妈，你们先恰，我把这袋烟抽完了就来了。”王和财说道。
“抽抽抽，交个媳妇都么找哈，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抽烟。”王和全小声嘀咕着。
“全娃子，你怕是想挨打了吧？”虽然王和全的声音很小，但是王和财依然听得很清楚。
“妈，你看他那个样子，都三十岁，还么找哈媳妇，指不定这辈子要打单身汉子了。”王和全说得理直气壮。
王和全真的是愚蠢至极，哪壶不开提哪壶，句句直戳王和财的心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惹怒了王和财。
“你这个死娃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是想死了吧？”抓住扫帚把就追着王和全要打他。
王和全这才意识到自己惹怒了王和财，一发不可收拾，心里开始怯怯起来。
“妈，你看看财娃子，他又要打我。”说着就往刘良英背后躲。
“好了好了！都三十岁的人，还整天打打闹闹的，像个啥样子嘛！”刘良英叫住了王和财。
王和财心里跟明窗儿似的，他知道刘良英在故意偏袒维护王和全。他把扫帚把往灶门口一扔，就冲出了大门。
他一口气爬到了五龙台上，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又开始默默地抽起了烟来。
张妈早上在家吃饭的时候，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那就是周生兴的女儿周子芝。她知道周生兴的儿子一直在上学，么在身边，另外她更晓得周生兴是个好吃懒做，贪图小便宜的人，便觉得这回王和财的婚事有戏了。
她趁着今儿天气好，拎着一个自己缝补的挎包，朝着刘家院子去了。
“大妹子，你咋来了？”周生兴几远的就迎上去了，张妈和周生兴关系还算不错。
“周大哥，今个儿来找你主要是为了一桩美事。”张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大妹子，来先屋里坐，乔云凤，还不快去倒水。”周生兴喊道。
“晓得了，这就去倒。”乔云凤说着就往灶房走去。
十八九岁的周子芝，看着眼前这个笑里藏刀、不怀好意的女人跟自己的老子说的笑嘻嘻的，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妈，这是谁呀？她来找伯做啥子啊？”周子芝悄悄从房屋里溜出来，跑进灶房，小声地问着乔云凤。
“这个女人是个媒婆，她找你伯十之八九都是在说给你找个婆家。”乔云凤仿佛猜到了张妈这次来的目的。
“妈，我不想嫁人，我害怕，你帮我去听哈子，看看他们在谝啥子。”周子芝朝着乔云凤撒娇。
“子芝，你怕个啥子，你先躲在房屋里不要出来，这事也不一定就能成。”乔云凤倒了一缸缸开水，去了堂屋。
“张大妹子，喝水。”乔云凤把开水放到张妈的面前。
“有劳嫂子了。”张妈说了有一阵子了，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她马上缸缸想抿一口，但是开泡泡的水打消了她这个念头，她放下缸缸，又和周生兴谝了起来。
“你先回屋里去吧，我和大妹子有点正经事要说。”周生兴让乔云凤进里屋去了，乔云凤刺听失败。
“妈，你咋也进来了呢？不是让你在外面帮我听一哈他们在谝啥子嘛？”周子芝小声说道。
“你伯不让我听，也让我进来了。”周子芝母女俩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在里屋里干着急。
“老大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应该有个女娃娃吧？”张妈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的？”周生兴问道。
“之前听你提过一嘴。”张妈说道。
“那你今天来又要做某事啊？”周生兴追问道。
“有个好事情，非常适合你。”张妈说。
“有啥好事情？”周生兴问道。
“你们家的女娃娃嫁人么？”张妈追问着。
“这话咋说？”周生兴问。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问题是你们家的女娃娃嫁人没有？这才是关键，不然所有的话都白说了。”张妈担心着。
“我们家女娃没有嫁人，你说吧。”周生兴说。
“哦，那这事就好办了。”张妈心中一喜。
“这个男娃屋里情况咋样？有钱么得？”周生兴问道。
“他们屋穷的很，在五龙台，住的是石屋，也没有什么恰的。”张妈答道。
“还有这么穷的鬼地方，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女娃子往火坑里跳，再说我们家老二常年在外念书，女子再一嫁走，身边就没有人了？我更想招个上门招，对家里也有个帮衬。”周生兴开始吐露心声。
“老大哥，是这样的，五龙这个王家，他们家男娃比较多，我知道你的儿子常年在外念书，在这年头，每家里都有做不完的活路，给他说说看能不能上门，我想如果他能上门来给你们帮忙做活路，相当找了一个免费的苦工，并且他在当地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我一见还有这么好的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老大哥你，这不是今天就来找你说这个事嘛？”张妈说道。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你确定他会上门？”周生兴疑问道。
“老大哥，你听我说，他们家都穷的叮当响，连恰的都是问题，另外他也老大不小了，再这样下去，找个媳妇估计都为难了。你只要老大哥你这边么问题，这个事就包在我身上，保准么麻达。”张妈信誓旦旦地说道。
周子芝和乔云凤在里屋憋了很久了，他们也不知道周生兴和张妈谝的如何了，只是知道肯定是为了周子芝的婚事。有些担心，俩人都把耳朵贴着房门听着。
“乔云凤，还不给大妹子加杯热水？”周生兴心里乐呵呵的，扯着嗓子喊道。
“来了来了，你小声点，我又不是听不到，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俩又吵架了。”乔云凤说着去加热水。
“大妹子，来，我们接着谝，只要你能说到他愿意上门，给我们有所帮衬，那我这边么问题。”周生兴迫不及待地说道。
当周生兴说完这句话后，被躲在房门后的周子芝听得一清二楚，她就忍不住了。
“伯，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的婚事呢？”周子芝喊着。
“你一个小娃娃，懂个啥子，小娃子的婚事就是要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大人说话，还轮得上你插嘴，还不滚到里屋去。”周生兴凶道。
“进去就进去，你凶啥子。”周子芝气冲冲地进了里屋，狠狠地把房门一摔，来发泄对她父亲武断的不满。
“老大哥，看你们娃娃很抵触的样子啊！”张妈说道。
“大妹子，别管那么多，小娃子不懂事，这个屋里我说了算，她个小娃娃还能翻了天？”周生兴说道。
“老大哥，那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张妈问道。
“行，大妹子，就这么定了，你放心，这个屋里是我当家。”周生兴坚定地说道。
“好好好，老大哥，我先回去了，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再跟男方说说。”张妈说着就起身准备走了。
“行得，那你回去跟男方再好好说说，如果他愿意上门，我们就同意。”周生兴迎出去送了几步。
太阳已经快偏西了，准备去亲吻着最亲爱的大山。张妈兴奋地迈着步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与暮归的老牛擦肩，与归鸟并肩，想快点把这个好事情告诉给王和财。
“张妈，这么晚了，您咋有空来我们家？”王和财看着张妈从道场边上的小路口上来了，赶紧迎上去问道。
“把我都快喘死了，你先扶我到屋，给我倒碗水喝，我再慢慢跟你说。”张妈气喘吁吁的回答道。
“张妈，您屋里请，小心台阶！”王和财像扶着自己的老奶奶一样把张妈扶进了石屋。
“张妈，您现在这里坐着歇息一哈，我给您倒碗水喝。”王和财去倒水。
“嗯，好。”小伙子还是不错的。
“张妈，水来了。”王和财把水轻轻地放到张妈的面前。
“财娃子，来，你也坐哈来，我有好事情要跟你说。”张妈让王和财坐在她的对面。
“没事，张妈您先喝水。”王和财说道。
“好，我先喝一口水再说。”张妈道。
“今天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只要你答应他们的要求，十之八九能成。”张妈说道。
“女方是啥子要求？”王和财迫不及待地问道。
“女方是姓周，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娃娃，没念过一天书，长得还是比较俊的。”张妈要紧不慢地说着。
“他们到底有啥子要求嘛？”王和财问着。
“你先不要急嘛，听我慢慢说。”张妈说着说着，又喝了一口水。
“那您说，我听着。”王和财回答道。
“周家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上门招。”张妈边说着边看着王和财。
“啥子？让我上门招？这事咋弄得成？”王和财满脸惊讶，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咋弄不成？”张妈问道。
“我要照顾我妈啊！”王和财回答道。
“你不是还有个老弟嘛！他不能照顾你妈啊？”张妈问道。
“还能指望这货，他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连自己都养不活，该咋个照顾咱妈。”王和财指着王和全责备着。
“那你自己看，人家都不嫌弃你屋里穷了，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如果你做不到，你这媳妇么办法找了。”张妈瞬间把脸一阴，生怕自己白费了力气，不成的话，就得不到一点好处了。
“财娃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还年轻，不需要哪个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的终身大事重要。”刘良英从里屋走出来说道。
“妈，可是……”
“可是个啥子？你还想不想娶媳妇了？”刘良英打断王和财说道。
“想，但是……”
“想的话，你就想答应着，把媳妇娶到手再说。”刘良英没有给王和财说话的机会，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张妹子，劳烦你跟女方说一哈，我们屋愿意上门招。”刘良英对张妈说道。
“好，过几天我托个人给周家说一声。”张妈答道。
“妈……”王和财想插嘴。
“财娃子，你把嘴巴闭上，这事就这么定了。”刘良英凶了王和财几句。
“张妹子，你看看啥时候有空，带着财娃子去女方家见见女娃父母？”刘良英对张妈说道。
“最近要点洋芋了，肯定这一阵子抽不开身啊！”张妈估计找着借口。
“给给给，这是一点心意，这事还要麻烦您早点跑一哈子。”刘良英明白了张妈的意思，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块钱，塞到张妈的怀里。
“都是上屋哈坎的，亲戚里道的，跟自家屋里一样，刘大姐就不消客气的了。”张妈嘴里不说心里话，她是远近闻名的不会吃半点亏的茬儿，心里还嫌少。
“张妹子，只要你不嫌少就行。”刘良英跟张妈客气着。
“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过两天我过来带财娃子去女方家里谈谈，见过面。”张妈说道。
“好，张妹子，这事就麻烦你了。”刘良英道。
“这天气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张妈说着就准备起身走。
“张妈，我……”王和财准备说话。
“财娃子，你别说话，这个事听我的。”
“张妹子，这件事就靠你了。”刘良英跟着张妈的身子后送她出门。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都爬得老高老高了，崎岖的小路在山间蔓延着，宛如一条静静流淌着的小河，张妈沿着小路走了。
“你个财娃子，啥都不懂，我们屋里这种情况，能找哈个媳妇多么不容易，你还在这里吞吞吐吐，东拉西扯的，咱屋里现在你找媳妇才是最重要的事。”刘良英开始怪王和财不懂事。
“妈，我是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王和财说道。
“我现在还能照顾好自己，你不打算娶媳妇，打一辈子单身汉子吗？”刘良英质问着王和财。
“好，妈，那我去上门招。”王和财声音小到了喉咙里。
“今天很晚了，就不说了，先困醒，总之这件事听我的就不会错。”刘良英说道。
“晓得了，妈。”王和财走到了里屋。
月光皎洁，如从银河中流落到人间的河水，清澈映在王和财的脸上，他翻来覆去，咋个也睡不着。
心情十分复杂，五味杂陈，既高兴又后怕，高兴是因为他快娶到媳妇了，后怕是因为他不知道上门招后，跟周家人一起过日子，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心中难免忧虑起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